“小荪,你马上通知三位副总,人事部、项目部、预算部的部长,还有财务部的副部长到小会议室等我。”一听穆尔矢的口气,办公室主任荪鸣连忙说:“好,马上就通知。”穆尔矢没有在电话里掩饰自己的惊慌和愤怒,因为荪鸣是自己圈子里的人,是他一手培养起来,像柏丽一样,牵藤扯蔓的,付出了巨大努力的助手。
“老板今天是怎么了?”荪鸣在心里发问,“谁敢惹他生气呢?”等穆尔矢回到集团时,几位副总经理和部长已经在会议室侧耳倾听着他的脚步声了。穆尔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大家不约而同地转身向会议室门口张望。毕竟,会议通知得很突然,荪鸣也不知道具体内容,只说很紧急,但穆尔矢似乎与平时并无二致,众人的神经才放松了下来。然而,穆尔矢落座一开口,大家就知道大事不好了。
“是这样的,给你们通报一件重要事情,那个柏丽出逃了,你们知道吗?柏丽出逃了,你们知道吗?”穆尔矢敲着桌子,一连质问了两遍,似问天,又问地。
顿时,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穆尔矢身上,似乎在惊讶地等待下一句话,或许还想察言观色从穆尔矢眼里推敲点儿什么出来。大家想知道的细节太多了:她为什么要跑,跑哪里去了……可是,穆尔矢并没有说下去的意思。
“李元坤,你协助一下财务部,赶快查一下她从集团卷走多少钱,要全力以赴,上午务必搞清楚金额。好了,你们先去吧,其他人先留下。”李元坤是预算部部长,本案跟他完全无关,穆尔矢让李元坤协助查账显得张冠李戴,大家面面相觑,猜测着穆尔矢是不是急糊涂了。其实,穆尔矢也别无他法,现在已经没有谁能让自己放心了,李元坤好歹也是自己一手提拔的,总不至于让“伯乐”挂彩。
退一步讲,预算部和财务部各有分工,由专门的分管副总负责,“一把手”并不是直接领导,但作为“一把手”,整个江庐市建设发展集团都是穆尔矢的地盘,只要他想管,随时都可以管,况且经济大权总是掌握在“一把手”的手中。
几位副总也心知肚明,柏丽是穆尔矢一手培养的,大家多多少少也知道她是穆尔矢圈子里的人。平时,分管副总廖成诺也识趣,基本不大过问财务部的工作,至于柏丽经常出差、开会或是不上班,往往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人之下,也只能得过且过了,否则就是自找不痛快。
穆尔矢和柏丽的微妙关系,让各位副总对财务部长“敬重有加”。不过,听到柏丽携带巨额资金出逃,几位副总似乎并不惊讶。财务部是江庐市建设发展集团最吃香的部门,管着大家的钱袋子,柏丽的权力太大了,平时又没有什么制约,中饱私囊好像也没那么意外。有时候,绝对权力必然会导致腐败嘛。
负责查账的人一走出会议室,穆尔矢就脸色骤变,严肃地说道:“各位副总,柏丽携款逃跑一事是集团成立以来从未发生过的事情,作为‘一把手’,我有责任,其他同志也有责任……面对柏丽出逃的突发情况,大家要团结一心,相互协作,渡过难关,不要在关键时候掉链子,该担的责任要担起来……”穆尔矢的瞳孔闪闪发光,一撮精心修剪过的胡子让他显得老练又危险。
一番话让几位副总立即警觉起来,个个觉得自己像被枪口瞄准了的兔子。副总们都知道,柏丽是跑了,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上级一定是要查找责任人的,按照规定,责任人是要受到处分的。穆尔矢慷慨激昂的演讲,立即将人们全部包裹在一个随时可能崩裂的世界里。
风起云涌,大雨将至,所有人都在快速思考应对策略,急于和柏丽撇开关系。同时,他们也清醒地知道柏丽能从一名普通的会计职员晋升为财务部长,跟大家没有太大关系,所有功劳都该归于穆尔矢,但是,今天柏丽出事了,穆尔矢也可以随时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撇得一清二白。
套路大家早就懂了,穆尔矢完全可以说柏丽是组织培养起来的,任用她是集团党委的集体决定。再说了,穆尔矢手下有分管副总、人事部长,如果需要领导负责任,要追究用错人的责任,那板子一定是先打在副总和人事部长身上的,单就“考察干部不得力”一个理由,足矣!而穆尔矢,顶多也就是负个次要责任了。很显然,按照“惯例”的脉络往下走,就得有人出来负责任,替死鬼也就这样诞生了。
此情此景,最紧张的当属分管财务部的副总廖成诺了,他战战兢兢地成了惊弓之鸟,生怕穆尔矢在关键时刻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一盆脏水再泼到他身上。不过,紧张归紧张,廖成诺倒是没有表现出来,毕竟,不能让穆尔矢看见自己没底气。
在到建设发展集团任职之前,廖成诺就对即将成为自己领导的穆尔矢做过一番了解,知道他不是一般人。据说,穆尔矢当年做县长时,就干过舍弃别人成就自己的伟大创举,硬生生地把自己的好搭档、好朋友,甚至是好兄弟,给活活气死了。历史上,只有诸葛亮气死周瑜,而穆尔矢能气死好兄弟还全身而退,可见水平之高。
那一年,一个房地产开发商看中一块地,位置不错,想建一个豪华公寓区。穆尔矢觉得好是好,但那块地是受保护的基本农田,不能用于房地产开发。他深知基本农田出了事是要追究责任会丢官位的,可是,利益又驱使他想捞一把,毕竟,女儿女婿在澳大利亚安家需要钱,而且是很多钱。
面对巨大的利益,穆尔矢怀着一丝侥幸,选择了违规。表面上看,他采取了以租代征的方式,建设公共福利项目——老年康复活动中心,但那是中央明令禁止的,为了避免上级部门查下来之后担责,从来不缺计谋的穆尔矢,专门搞了一个签字加奠基的开工仪式。
仪式举行的那天,工地上群情激昂、锣鼓喧天。就在签字的关键时刻,穆尔矢突然捂着肚子说要上厕所,大手一挥,指着张副县长说:“你代我签一下字吧。”张副县长自然不敢怠慢“一把手”的指示,还觉得那是领导对自己的无比信任,就笑眯眯地拿起一支派克签字笔,在众人的欢呼中,熟练地写上了自己的大名。那一时的成就感,真是好极了。
然而,喜剧的背后,往往是至深的悲凉。一年后,县里的群众发现大楼长得越来越不像老年康复活动中心,倒是像豪华公寓。一打听才知道开发商建的是商品房,老年康复活动中心只是个幌子。一夜之间,老干部们联名写了举报信。
很快,纪委部门派人来查,表示问题很严重,性质很恶劣,自然也牵涉到了相关人员的处理,而且是对工程负有领导责任的人的处理。可是,纪委与穆尔矢谈话时,他却佯装一无所知,两手一摊说:“我也不知道此事的具体情况,我是县长,管全面工作的……不抓具体。”
那么,抓具体的是谁?依据当然是签名了,就这样,张副县长成了替罪羊。按说,如此大的违规项目,政府部门的“一把手”哪能不知情?不是不知道,事实是,大家都知道。
张副县长的遭遇属于典型的交友不慎,当纪委的工作人员突然出现,宣布“双规”他时,老实巴交的张副县长一听,血压瞬间就升了起来,接着,便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上。从此一病不起,不久后就悄悄走了。张副县长做梦也不会想到,就几个字,将自己送上了阎王殿,所谓奠基典礼,不过是在帮自己挖墓,自己还高调地跳了进去。
廖成诺快速地整理着思路,思考着下一步的具体对策,心想:“如果穆尔矢把责任硬往我身上推,我可绝对不能坐以待毙成为第二个张副县长。一旦我对穆尔矢客气了,从严治党的党组织,就对我不客气了。”高墙丝网的监狱,令廖成诺不寒而栗。
追责之下,轻则处分,重则撤职。廖成诺提醒自己,黑锅不能背,如果穆尔矢硬要他背,那么,他就来个鱼死网破,将所有自己知道的、看到的向纪检部门举报,给穆尔矢垫背,没门!
一切对策就在一瞬间的缜密思考中形成了,廖成诺心里轻松了许多。然而,令他意外的是,会议进行中的穆尔矢并没有把责任往他身上推,而是说:“江庐市建设发展集团出了柏丽出逃国外的大事,看似必然,实属偶然,主要是集团党委在用人上考虑不周,也是柏丽伪装得太深太狡猾,才导致用人失察。”说到这里,穆尔矢话锋一转,“柏丽伪装成功,正反映了人事部门没有把好‘门’,集团党委深受其蒙蔽……才导致了今天的结果。”
穆尔矢说到“门”的时候,还特别加重口气并迅速扫了人事部长张江海一眼。眼风不对,张江海在与穆尔矢对视的那一刹那,似乎感到耳边风声簌簌,立即明白了他的意图,也被吓到了,好在张江海反应极快,马上饱含愤怒地盯了回去,吁一口气,又挖一眼,那样子像极了愤怒的张飞。
张江海经常对高于他的领导,习惯性地无言抗议,他用那不可侵犯的表情告诉穆尔矢:“你是不是擦一下你的眼屎?看清楚了,不要再往下讲了,所有责任全推在人事部没道理吧?老子要和你翻脸的。”
穆尔矢自然明白老资格的人事部长投来的眼神,深知平时看似病怏怏的老虎的屁股也是摸不得的。正在大家惊疑不定时,他“唉”了一声说:“现在说别的还为时过早,等案件调查清楚了再说吧,今天就到这,散会。”
会是散了,可张江海的火气还在燃烧,大有越烧越旺的趋势,直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还怒气一身。
太极拳好学,打出水准却难啊。
众人走出会议室后,穆尔矢分明听到走廊里的人们发出了长长的叹息声。他起身重重关上门,气馁地抽起了闷烟。他开始憎恨起“侬咪香”柏丽,后悔当初不该借酒劲动手,都说“一失足成千古恨”,没想到“一失手也成千古恨”啊。
穆尔矢清楚地记得,很久以前的一个中午,出席了一个没必要的应酬后,自己稀里糊涂地叫来柏丽安排工作,不知道是离得太近,还是自己的嗅觉太过灵敏,柏丽身上飘出一股很吸引人的味道。深受诱惑的穆尔矢把脸往柏丽胸部凑了凑,就找到了诱惑的根据地。那是穆尔矢最喜欢的味道,就像是小时候妈妈身上散发出的味道。柏丽倒是大方,毫不顾忌地整理了一下衣服,可恶狼面前拎块肉,不是没事找事吗?身为干爹的穆尔矢,终于没能止于礼,没控制住自己,伸出了一双手……柏丽呢,勉强挣扎了一下,也就任由他发挥起来……
从那一天起,柏丽在穆尔矢那里,就多了一个“侬咪香”的爱称,她也开始和穆尔矢如影随形。柏丽喜欢“大树下面好乘凉”的感觉,也并不讨厌人家私下议论她与单位领导关系不一般,相反,还觉得自己有资本。
作为一个“80后”,时代的环境造就了柏丽和许多同龄人类似的任性、自我、不羁。此外,阮梅芬近乎随意的教育理念,又使得她与同龄人相比,处处显得特立独行甚至趾高气扬,也时常因此遭到鄙视的目光。但他人似乎并不会影响柏丽的心情,她也知道自己身上存在问题,明白“如果方向错了,停止了就是前进”。可依着自己随行随止、疏可走马般的心性,又偏不信“邪”,非要迈步前行,还时常告诉自己:“漫漫人生,总有几步错,错就错吧,那就一错到底吧。”
柏丽好似一季三熟的奇怪作物,从不歇会儿气,一路都在不管不顾地野蛮生长。上学时,老师拿她没办法,回了家,父母也拿她没办法。阮梅芬常常拉着女儿的手,半真半假地说:“闺女呀,你爸说你出生的时候天象不好,电闪雷鸣,黑气冲天后出现了火烧云。”柏丽听后总是呵呵一笑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女大十八变,柏丽倒让母亲担心了起来,她似乎变得有点丑了。阮梅芬很是着急,在她的思想里,漂亮对于女人的仕途和生活,实在是太重要了。不管多没文化的女人,只要有一张漂亮的脸蛋,就可以嫁给高富帅,一生无忧。
“颜值”不够怎么办?她家有钱啊,科学来助力啊。为了让女儿迅速美丽起来,阮梅芬请了一个长假,带柏丽去了一趟专门制造美女的邻国,对柏丽进行了精心、科学的“规划”和改造。
雕饰的花儿也美丽不是?改造过后的柏丽,尽管没有天然的俊秀,缺少自然的灵性,或多或少存在些人工的痕迹,但总归是曲线玲珑,相貌可人。要知道,眼下是速食的时代,哪管人工还是天然,只要好看了,白富美很容易就修炼成了。
说起来,一些地方政府大概也是受到了人造美女的启发,看到了“面子工程”带来的可喜成效,便开始给老城墙涂色,在污水沟上安装霓虹灯,建十万亩葡萄园、八万奶牛基地……锈迹斑斑的城市也迅速变得美丽迷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