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阳公主不曾有吭声,似是在以自己的方式与太后僵持、抗争,她向来是有自己的坚持的人,却只坚持了不多时,竟是因她忌惮了。
太后的手段,她是眼睁睁的见过的,不止于一次。
“儿臣已懂了母后的难处,然柳小姐病重入骨,寻遍京中名医,也无一人说可医得,只吩咐是准备后事,李太医亦来过,也是同样的说辞。”
太后接过初荷递过的茶碗,心思全在安阳公主养了一众会看脸色的仆役上,至于安阳公主半遮半掩的啰嗦话,只留了一只耳去作听着的样式。
她这般漠不关心的态度,自然是对这些事早有耳闻的。可她本就不在乎柳元芷是卧病在榻还是活蹦乱跳的,既是不在乎的事,又如何呢?
“儿臣认为既然柳小姐已时日不多,倒不如让她先在宫外休养,若真撒了手,也清净,免得宫中要有所避讳,晦气又冲撞了皇兄,反倒不利。”
安阳公主像模像样的揣摩着其间利弊,自是懂事贴心的模样,正是这般乖顺的性子,才能在年少时得了太后的宠信。
可这都是一次又一次的苛责换来的。
“你倒还知道关心你皇兄。除却今夏的两次宫宴,你都几时未曾入过宫了?你皇兄怕是连你什么模样都要忘了,还是要时常入宫看看的,毕竟是一家人。”
太后转而变得和善,反让安阳公主不大自在——太后只有在有了将她算计进去的计划时,才会露出这般慈善的笑目。
便也尴尬的陪着太后去笑,可今时不同往日,安阳公主又岂会将太后所言字字都奉为懿旨,将信不疑。
“还不是前些年生世子殿下的时候受寒伤了身子,太医叮嘱着不宜时常出府,儿臣便也安分在府中休养着,却未曾好过多少,想来是要伤了根基,好不了的。”
安阳公主挤出一滴眼泪,故作伤情,为得太后一星半点的信任。
“罢了,倒也不好难为你,这身子才是根本,懈怠不得。”
太后似对安阳公主有几分同情,又关切的执了的手,安抚三两句。不多句,太后就又突然变了脸,猜疑的直视安阳公主,为人施压。
“可若是柳小姐好了起来,草草嫁了人该如何是好?这柯三小姐当年,也不是未曾使过这个法子。到时可就更麻烦了。”
安阳公主的眼神光愈发黯淡,甚是有些不安,震恐的与太后相视。她有些害怕了,怕柳元芷再出任何闪失,启唇,唇也在颤。
“儿臣不会让母后多了这个麻烦的。”
太后这才满意的笑了,温柔的抚着安阳公主发凉的掌心与掌背,故作不知安阳公主是被吓得手脚冰凉。
“正因有你,母后才安心,倒不枉母后舟车劳顿出宫这一程了。这柳小姐住在了哪一院?母后想去瞧瞧。”
安阳公主甚是尴尬的笑着,太后活了大半辈子,生将自己熬成了人精一般的心智,逢人便要起疑,可柳元芷尚未回,能让太后瞧些什么?
总不好是让太后瞧一袭留下来的被子。
“病重了的模样,自是不大好看的,又晦气。”
太后还有些坚持,可一想宫中皇后卧病在榻的凄清模样,太后竟有些犹豫了,那病重的模样着实是不好看,与瞧一句干枯的尸身也无二差别了。
可太后难放下心来,安阳公主虽年轻之时对她说一不二,可也已经渐渐生出了自己的心思,阔别已久,太后很难不对安阳公主起猜疑。
偏是连今日的风雪都眷顾于人,太后正犹豫时,在门旁守着的宫人探了头,小心禀报下起了雪。
“太后娘娘,这雪是下起来了,瞧着不像是今晚要停的,恐还要下的更大些,若再晚便不好赶路了。”
太后厌烦极了路上的颠簸。
她是六七年未曾出过宫的,就是因为厌烦极了宫外的颠簸路程,以及遍地可见的百姓。因此而又蹙了眉,出宫的路就已经十分难走了,这若是路上积了雪,岂不是更让人为难。
“罢了。”
太后冷哼一声,脸也冷了下来,再瞧不见刚刚与安阳公主母慈子孝的模样。将要走了,仍不忘扔下句话,为安阳公主施压。
“母后不想替你解决此事,安阳,你当有分寸了。”
初荷与林公公作伴,恭恭敬敬的将大摆排场的太后一行人皆送出府外,方才瞧见强压着一腔怒火的安阳公主,及门旁摔碎的茶碗。
“公主殿下若是担忧,不妨是.....”
安阳公主一反常态,不等初荷道完,就将话拦下来,十分苛责:“初荷,你出去。”
初荷亦是震惊,索性一声不吭,默默伫立在原地。
“本公主叫你出去。”
安阳公主又是叱责一声,初荷便不敢再冒着顶撞安阳公主的风险停留在此,与安阳公主答复了一声,就退出屋去。
风是萧瑟的,凄紧的。
安阳公主独自伫立于茫茫雪夜间,待四下无人,才将心中的委屈与悲怨一涌而出,哪怕朔风刮过,有泪痕的脸颊疼如被雪刀剜割。
收拾过心中的狼狈,安阳公主才休息下,将今日之事当作未曾发生过的,亦当作不值一提的琐事,听簌簌的一夜风雪。
风雪后,是难得的明朗晴天。
柳元芷起了早,身上的病气还未褪得干净,如药材的清苦味儿。
前几日祈承玄道是要回府,便约了今日午时再见。可真会儿才刚刚起,就已经开始悄悄算起了离午时还有几个时辰。
这嘴上不说,心里仍要挂念。
燕儿兴冲冲地,起得比柳元芷还早,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唠叨着,好啊,这祈承玄总算是回府了,将“贴身伺候”的活计给她腾了出来,留一口饭吃。
到了用早膳的时候,青黛便从院外将食盘端了几步,她远不如平时看起来步姿平稳,连人都不大有精神,像是打了蔫儿的枯花。
“青黛,你今日是怎么了?一脸心不在焉的模样,生像是丢了魂儿,这粥险些撒到姑娘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