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初萤醒来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她在被窝里滚了几下后实在是饿得受不了了才决心起床。
殿内一片昏黄,宫庑廊檐都被夕阳染上一层橘色,院落里都洒满了余晖,像是铺了满地胭脂。
在这一片暖色调中,孟初萤撑着下巴看了看脑子里只想到了红烧排骨,酱猪肘子,平时倒是会有人悄悄给她送饭来,不过今天她睡过头了,应该是没饭吃了。
她摇头晃脑的叹了口气,太子殿下可真是个狠人,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不过谁让她没照顾好陈婉荷呢,也不怪太子殿下对她没啥好脸色。
在孟初萤的印象中太子宋泽越每次见到自己面上表情都不太自然,而且总是有意无意的问她在宫里有没有觉得特别熟悉的人,对谁有一见如故的感觉。
搞得她一脸茫然后,宋泽越的面色就愈发冷若冰霜。
病美人的心思好难揣测。
她起身准备去找找殿内还有没有昨天剩下的糕点时就看到宋泽越正站在殿门前,他身后的两位小宫娥托着漆盘轻巧的跨过门槛将几碟小菜放到八仙桌上后,对她微微笑道“孟大人,请用晚膳。”
孟初萤揉了揉眼睛,直到宋泽越走到眼前时还在揉。
她看着那一桌芳香四溢的各色菜肴心里直嘀咕“今天的太阳是从东边落的?”
“眼睛不舒服么?”宋泽越俯身仔细瞧着她,只看出她脸上有一块儿红印,大概是睡觉压的。看起来没什么大问题啊,怎么感觉又傻了几分?
“没事,没事,大概是睡太足了。”孟初萤呵呵笑着退后两步,和他拉开距离,她的一颗心早就越过太子殿下飘到了桌上。
冬月盘兔,旋炙猪皮肉,酱焖野鸭肉,滴酥水晶鲙,煎夹子,每道菜都在暖黄的光线中显出色味俱佳,令孟初萤馋涎欲滴。
大概是她的视线实在太过热切,宋泽越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对她缓缓道“是睡得够久了,连午膳都错过了。”
孟初萤闻言连连点头“臣认为不可再错过晚膳了。”
宋泽越听她冒出这么一句话,怔了片刻,竟然露出个笑来“说得有理。”
孟初萤看着他嘴角的笑有些惊讶,她一直觉得宋泽越长得好看,但基本没看到他笑过。
宋泽越五官清隽,眉似远山,眼如静潭,如藻玉般明净的面容上总有几分忧思,想来是由于体弱多病,抬眉转目间那薄愁便如重山叠影般簇在眉心眼底。
平日里一双眼总是清冷淡漠,不见半分柔和,目光清冽好似山中冷月泛出阵阵清寒。
但他只一笑便好似云销雨霁,狭长的眼尾轻轻一压,折出一道三月柳芽般弯弯的笑眼,显得和软又珍贵。
“看我做什么,你不饿了么?”宋泽越敛起笑意,朝她淡淡道。
孟初萤刚才还在想秀色可餐这个词儿,听他说到饿字才回神,三步并作两步的朝美食佳肴而去,饿傻了都。
她夹了一箸滴酥水晶鲙塞进嘴里,肉质鲜嫩入口即化,孟初萤感觉自己都快飘起来了,眉眼弯弯,十分惬意。
看她开心得像只吃到鱼的猫,宋泽越居然觉得近日来的烦心事都没那么恼人了,心中像是吹了一阵风散开了弥漫的云雾一般畅快了许多。
他撩袍坐下,一边看着她吃,一边帮她夹了几箸梅子姜,盛了碗西京笋片汤推给她。
孟初萤是真的饿了,宋泽越把汤推过来就她捧起来一饮而尽,然后朝他说“这个好喝!”
宋泽越见她那双澄澈的眸子闪闪发亮,恍若星辰一般璀璨,不禁顿住,自从进宫后孟初萤脾气收敛了许多,言语间也多了几分拘谨之意,而且因为君臣关系,对他总是有几分疏远的。
现下这般自然随性,倒是少见。
孟初萤见他突然愣在哪儿,也从饭碗里抬起头来,然后突然意识到自己居然在太子殿下面前狼吞虎咽,还让人家给自己夹菜盛汤。
突然间觉得嘴里的兔子肉不香了,她脑子里飞速思考着宋泽越是不是觉得她吃独食还吃得很欢快所以生气了。
“吃饱了?”见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宋泽越好奇道。
“没有,啊不,吃饱了。”孟初萤放下筷子朝他乖巧一笑,关切道“太子殿下吃饱了么?”
她扫了一眼桌上的菜肴,发现大部分都进了自己腹中,好心虚啊,领导都没吃饱,自己居然大块朵颐。
宋泽越见她一副心虚不安的样子,不由觉得好笑,真够后知后觉的。
“我来之前就用过了,你慢慢吃。”
孟初萤抬眼望他,见他面上并无不快,心也就落到了实处,觉得自己食欲又回来了。
于是她为了压惊又给自己盛了碗汤,刚要喝下去就听到宋泽越说“和我一同用膳,你觉得如何?”
好刁钻的问题,孟初萤捧碗的手微微一顿,这该怎么回答呢?
什么叫做一起吃饭,感觉如何?太子殿下想要个什么感觉啊?
见她不言语,宋泽越眉峰轻蹙“你觉得不自在?”
孟初萤放下碗连忙道“臣惶恐,臣是觉得受宠若惊啊。”
“受宠若惊?”
“臣自这三月以来每日都是独自一人,现下与殿下一同用膳,实在是受宠若惊啊。”她脸上摆出一副真挚的表情。
宋泽越闻言,沉思片刻后开口“这三个月着实委屈你了,过几日我便到容央殿,届时倒是能日日陪你用膳。”
???
日日陪她用膳?!
孟初萤睁大眼睛,将宋泽越上上下下看了一圈,太子殿下今日果然很反常,莫非是假的?
见她一脸狐疑,宋泽越轻描淡写的说“怎的,你方才不是说这殿中日日就你一人,甚是孤独么?”
她有说后半句吗?虽然她是觉得一个人挺没趣的,可也不敢让太子殿下来给她作伴啊。
“臣惶恐,其实臣一个人吃饭挺香的。”她低声道。
宋泽越收起玩笑话,对她语气平和道“这三月来着实委屈了你,东宫中我已安排妥当,过几日到容央殿也是为了引起太子妃的猜疑,接下来就只需要引蛇出洞了。”
“哦哦。”孟初萤做恍然大悟状,点点头,同时心里还有几分雀跃,这出戏可算要到高潮部分了!
一想到到时候真相大白孙雅若定然无地自容,孟初萤心里觉得畅快起来,仿佛大仇已报。
“这几日无论外边什么声响,入了夜你便进密室,莫要点灯。”宋泽越将一把银匙递给她,想了想又嘱咐了句“哪怕是天上掉刀子,也别出来。”
孟初萤接过银匙,心道这是在影射她昨夜放宋承昀进来的事么?
说到宋承昀,她突然抬头看着宋泽越好奇道“那允王知道容央殿有人了,会不会从中作梗啊?”
“会不会从中作梗倒是不知,但如今看来他倒是帮了我们一把。”
孟初萤见他从容自若的模样,心中更是疑惑“他怎么帮?”
“皇叔今日离开后就派人来查这容央殿里的侍女了。”
“这还叫帮我们!要是查出什么不就完了吗?”孟初萤有些着急,她现在特害怕宋承昀查出她的身份,日后报复她。
见她是真的在意此事,宋泽越也不同她绕弯子,轻声安抚她“引蛇出洞,最重要的就是引,现下皇叔要去查容央殿,太子妃和皇后那边定然不会让他如愿,肯定会去消除掉容央殿的隐患,而这样也就给我们留下了把柄。”
孟初萤闻言,手指无意识的叩着桌面思索着这件事之间的关系。
宋泽越偏着头看她,外间天色已暗,殿内烛光曜曜,倒是显得孟初萤的脸莹白如玉,她拢眉不语,嘴角微微撇着,露出半侧小梨涡,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叩着桌面。
允王若是调查容央殿,那么太子妃必然会阻止,肯定会把容央殿里的人都给清理干净,以免留下证据,而她名义上已经是个死人了所以倒是不用担心被查出什么。
而且太子妃出手的话肯定会留下证据,这样太子殿下就可以利用证据,同时允王也会更加好奇容央殿的秘密,如此一来毒杀案必定会重新被推到明面上来,这蛇不就引出洞了吗?
见她眉目舒展开来想必是想通了,宋泽越饮了口茶,端坐着等她同自己说看法。
孟初萤抬眼瞧他那一派清风朗月之姿,心下暗忖宋泽越真是思虑周全,能在最快的时间把最坏的局面成最有利的局面,不费一兵一卒就让段家和允王暗中相争,给他自己留下好处。
他的不动声色间就已经筹谋好了一切,聪明,他是真的聪明。
孟初萤十分钦佩的望着他“殿下好计策!”
听到了想听的,宋泽越在心里美滋滋的点点头,但面上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
他微微颔首,朝孟初萤缓声道:“这几日你就记住我刚才的话,千万小心。”
“嗯嗯,臣知晓。”孟初萤连连点头,“殿下也要小心,多保重身体。”
“嗯。”宋泽越垂眸拂了拂袍袖,起身招来小宫娥收拾桌面,在孟初萤崇敬的目光中踏出容央殿。
见他走远后,孟初萤收回视线,一边想了想宋泽越说的利用允王的性格让他插手此事的成功率有多大,想了会儿又开始出神了。
“和我一同用膳,你觉得如何?”
太子殿下到底想要个怎样的回答呢,记忆里似乎也有人问过她这句话,但后一句是“香吗?”
那个人总是漫不经心的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