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凤翼连忙跪下请罪：“凤翼故柔靡，兵事无所区画！还是请太子太保，兵部尚书兼五省总督杨嗣昌杨大人回京奏对更为合适”！
崇祯懒得跟张凤翼发火，仰身叹道：“翼故柔靡，兵事无所区画？朕当年只随口说你两句！亏你还记了两年多！你怎么小气的跟个娘们似的”？
张凤翼连忙磕头：“微臣愚笨！圣明无过吾皇！微臣确实心眼不怎么大”！
崇祯一把掀翻龙书案上堆成小山的题本，涨红脸吼道：“滚”！
张凤翼满心欢喜，连忙跪地叩首，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微臣谢主隆恩！老臣这就滚回代州老家种地去了”！
崇祯望向张凤翼的背影，见他跑的摇头晃脑，似有几分雀跃。
天子岂能让他如愿，一拍龙书案喝道：“给我滚回来”！
张凤翼顿时愣在原地，挠头想了一下，一脸不情愿的回来，跪在养心殿门外拱手问道：“吾皇圣明，还有何事吩咐”？
崇祯一摆手：“你休想撂挑子！去把孙阁老给我请来”！
张凤翼磕头回道：“回皇上！孙阁老来不了！徐光启徐阁老上午病逝，家无余财，连块像样的棺材也买不起，孙大人正四处筹钱，帮着料理徐阁老的后事”！
天子闻言一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徐阁老去了”？
见张凤翼点头，天子呆坐龙椅之上叹道：“廉仁博雅，鲜公之比！盖棺之日，囊无余赀！徐光启实乃大明忠臣之楷模，人臣之典范呐”！
张凤翼连忙磕头，替徐光启请赐抚恤：“即是忠臣，可否依例厚恤”？
大明朝的所谓厚恤。无非赐三年全俸，荫一子升爵一级。
可一旦涉及到钱粮，朱由检顿时犹豫了，他扶着脑袋想了半天，一声长叹：“此非常时期，当行非常之事！抚恤一事，等将来天下太平再说吧”！
张凤翼点头退下：“辽东战事紧急，请陛下尽快拿个章程！臣在值房静候”！
张凤翼爬起身掉头便走，心底冷笑：“崇祯二年，黄台吉兵围北京，你朱由检哄着全城青壮登上城头协防，许诺每人发二两银子，可后金一撤兵你就不认账！时至今日，连徐阁老这个死人的帐你也好意思赖！给你干活真他妈窝囊！这破朝廷早晚歇菜！我还是赶紧想辙，打好铺盖卷，三十六计走为上吧”！
崇祯不知兵，他能拿个什么章程出来？
等张凤翼一走，天子命王承恩取出地图，瞅着地图连连挠头：“承恩呐！朕是不是错了？当初就不该听信谗言，以任人唯亲之罪抹了卢象升的蓟辽总督”？
王承恩想了一下，诚恳的回道：“天子岂能有错？再说雷霆雨露莫非天恩，卢象升刚三十出头，皇上敲打他一下也是应该的”！
王承恩趁机谏言：“兵部右侍郎曹文衡知兵，何不让他试试”？
崇祯记得此人，曹文衡生身材魁伟，丰颊广额，美髭髯，两目炯若晨星，确实有将星之相。而且事母至孝，绝对是个大大的忠臣！
可天子还是有些犹豫！皱眉问王承恩：“这个人有些能力，可脾气太大，性格也很差，一开口就能把朕噎个半死！朕实在不喜欢他这种粗鄙的书生”！
王承恩微微一笑：“容易树敌之人，用起来岂不更放心些”？
天子想了一下深以为然。于是当即下旨，于平台召见曹文衡。
问及辽东战事，曹文衡对答如流，朱由检龙心大悦。
再问如何收复失地，曹文衡慷慨作答：“对付黄台吉，根本不用计较一城一地之得失！当以歼灭其有生力量为第一要务！辽东民贫地少，黄台吉根本消耗不起！等他的人死的差不多了，自然跪地求饶，并将我大明失地拱手奉还”！
天子再问：“如何歼灭其有生力量”？
曹文衡再答：“仍按袁督师之策，全线收缩诱敌深入，待其骄兵至，仗火炮之利歼敌于城下；其后择精锐之师奇袭，断其粮道乱起军心；再集中优势兵力聚而歼之；若黄台吉固守锦州、西平或大凌，微臣当亲临前线围点打援”！
曹文衡挥拳头喝道：“大明一个士兵换后金一个便是大胜！两个换一个依然划算，三个换一个也值得一战！不把黄台吉揍疼，他不知道我大明的厉害”！
崇祯也被曹文衡的慷慨陈词点燃，兴奋的连连拍手，起身赞道：“朕欲擢你为蓟辽总督，有何条件快说”！
曹文衡不假思索的伸出三根手指：“第一，撤掉蓟辽二镇所有监军！军无二心方可全力御敌；第二，十个月内保证蓟辽足粮足饷；第三、臣须有先斩后奏之权，总兵及以下将官，必须唯我将令是从！无此三条万难成事”！
第一条有违祖制，第三条又有袁崇焕斩毛文龙的前车之鉴。
朱由检左思右想，犹豫了半天上前温言相劝：“镜玉（文衡字）爱卿，第三条朕可以勉强答应！可裁撤监军有违祖制！这一条能不能免了”？
曹文衡三拜九叩高呼万岁，直起身回道：“微臣告退，请圣上另请高明”！
朱由检见曹文衡如此倔强无礼，龙颜大怒，一拍龙书案喝道：“大胆曹文衡！你竟然要挟天子！朕一句话就能斩了你”！
曹文衡一指汉白玉立柱，梗着脖子吼道：“不劳圣上动手！臣自行了断”！
这姓曹的书生，可是真敢玩儿命！脖子一歪，直挺挺冲着石柱撞了上去！
挨脑袋撞这活儿，王承恩可是很有经验。他瞅见曹文衡起身，立马冲过去挡在柱前，用腹腔接了曹文衡一招，这一撞着实不轻，王承恩为此躺了半个多月。
朱由检也被曹文衡惊到，竖起大拇指赞道：“算你狠！朕准你所请，可丑话说在前头，若十个月的时间不能把黄台吉赶回浑河以东，朕剁了你的脑袋”！
曹文衡心底有气，竖起一根手指头讨价还价：“一年”！
崇祯连忙摆手：“最多十个月”！
曹文衡胸膛一挺就坡上驴：“一年半”！
崇祯一拍桌子骂道：“你他妈到底行不行？究竟心里有没有底”？
曹文衡躬身回道：“皇上越催，微臣心里越是没底”！
崇祯愣了一下，摆手说道：“得！朕也不催你了，就给你一年时间，不能兑现承诺，朕一样将你凌迟处死”！
崇祯下手敕（皇帝亲笔写的诏书），任命曹文衡为蓟辽总督，授尚方剑，行京外天子之权。曹文衡接诏后一路小跑出了紫禁城，家也没回，立刻离京赴任。
天子见此人雷厉风行，龙心大悦，下旨德胜门城头鸣炮，为曹壮行。
曹文衡一到山海关，便聚集三军饮血誓师，犒赏有功将士严惩违法乱纪者。
有一四品粮道，自恃官场有人庇护，多次运粮误期，曹下令将其处斩。
行刑时，运粮官大声呼喊：“我有书”，拿出了阁老郑以伟，和曹文衡的同榜举人，右佥都御史宁夏巡抚郑崇俭的讲情书信，曹文衡看后，当众把书信扔到地上喝道：“我以国家安危为重，决不能徇私讲情”！遂下令将其斩首。
于是全军上下，人人震惊，个个奋勇。曹文衡更是身先士卒，披坚执锐，冒着矢石，亲自擂鼓，指挥战斗。
从山海关至大凌河一线，凡险要之处，曹必身到、足到、口到，一丝不苟检查督导。曹文衡自到辽东，白天拼死防守，夜晚冒雪偷袭，与黄台吉在宁远、大凌河反复拉锯血战月余，前后十战十捷，歼敌三万余人。
更为难得的是，曹文衡把每日的言行和行程，以及判断出的敌情动向，日日奏报朝廷，好让蓟镇、宣大等各处明军掌握黄台吉大军动向，及时做好防御。
曹文衡如此行事，一来担心黄台吉绕道千里突袭京师，自己落个同袁崇焕一样的下场；另一方面由于没了监军太监，每日汇报行踪好让天子安心。
后金见无隙可乘，罢兵而退，黄台吉分兵坚守锦州城和西平堡，并派使者求和，曹文衡直接将使者枭首示众，然后冒雪出兵，亲率大军十七万，将锦州城围了个水泄不通。曹文衡一面日夜炮轰锦州，一面调兵遣将围点打援，如此又打了半个多月，再歼黄台吉两万余人。
锦州守将大贝勒代善，吓的心惊胆裂开城请降，曹文衡钢牙一咬，下令三军屠城，代善在内的一万七千余将士，六千多家眷和包衣被曹文衡杀的一个不留。
锦州城两万多人，只有代善之子岳托三十余骑突围，吓的黄台吉连夜率军逃出了西平。曹文衡痛打落水狗，一鼓作气拿下西平城，然后提兵向东复地千里，一直杀到了后金国都盛京城下。
黄台吉吓的心惊胆裂，亲自率部突围三次，身中两箭而不得出。
黄台吉日日窝在后宫以泪洗面：“此天亡我大金！朕凉躬圣意，有伤天德，死去无颜见祖宗。故去面冠以发覆面，任贼分割，无伤百姓一人”！
我靠，这不是朱由检的临终遗言吗，你黄台吉也有今天？
黄台吉辛苦三年，好容易攒下十万人马的家底，只两个月时间被自己挥霍一空，只剩不到三万残兵坐困愁城，怎叫个绝望了得！
就在曹文衡准备发动总攻的前夕，朝廷的粮草和弹药供应突然断了，其后天子手敕至，召曹文衡回京述职，朱由检任命熊文灿接替曹文衡任蓟辽总督！
曹文衡饱读诗书，对岳武穆“十二道金牌”的故事耳熟能详。可他还是忍不住一阵叹息：“自古未有权臣在内，而大将能立功于外者！古人诚不欺我也”！
他并没有岳飞的纠结，左手接过天子手敕，右手便将总督大印和尚方宝剑，交给了宣旨监军邓希诏，当着监军太监的面，给天子写了一封热情洋溢的感谢信，感谢天子体恤他身体有恙，心疼他带病出征。然后翻身上马，一人一骑，头也不回的顶风冒雪，往京城方向奔去。
待远离大营，见四下无人，曹文衡回望孤城盛京，不由得泪流满面。
曹文衡一时悲愤难当，只觉得眼前金星直冒，“噗”的喷了一口鲜血，身子一歪，一头栽倒雪地不省人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