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特在火堆旁烘烤着双手,天色刚蒙蒙亮,他就早爬起来了,这个胖子一会没吃东西就肚子发转。他要等所有人都起床了之后再开饭,否则又会有人说他偷吃东西。
晨光下黑暗的树梢上栖息着几只鸮鸟,此刻呆立着也许在整理自己的羽毛。兰特怔怔地看着自己靴子上被烤硬的泥土,仔细打量着这双破鞋——实在是烂之又烂。由于靴子右脚有个洞的缘故,兰特都不敢从水坑上面跨过去,这让他总是有点恼火。他看着火堆上冒起的火星出神,听到后面的帐篷里传出了声音,估摸着是霍普起床了。
”老家伙,昨晚睡得不错吧!“
穿戴整齐之后的霍普从帐篷里钻了出来,这个其貌不扬的老人很难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唯一值得称道的就是他的高耸的鼻尖,在这瘦干的长脸之上显得更为突出。兰特昨天才在路上碰到他,两人都是朝着卡塞尔去的,自从天灾在东边发生之后,越是脆弱的人就越快染上由无法处理的尸体产生的瘟疫,所以大家都要往西走,兰特出发的稍迟一点,因为他不得不把祖宗埋在院子里的一把长剑挖出来带上——这个胖子家族也有自己的秘密。于是他就和同样出发的晚的霍普遇上了。
霍普没有理兰特,自顾自地走向远处的小溪。
”真是个奇怪的老头。“兰特见他不理自己,觉得自讨没趣,摸了摸自己圆溜的肚皮,他现在饿的不行,但他得强撑到所有人起床,这是基本的礼节。
不过没多久兰特彻底无法抑制住自己的饥饿了,他站起来,转身去皮囊处取面包。
远处的群山之中,太阳正慵懒地歇息在山谷中,群山还未听到起床的号角,都黑沉沉地睡着。偶尔的声音也只是鸟被树枝拍打惊起的鸣叫,湖泊在昏暗中无声地回荡着鱼吐泡产生的波纹,山的这边是这样的。然而山的那边,却是另一番面目:农夫们因灾祸降临的混乱而趁机掀起了叛乱,被杀的贵族和其家眷的血涂满了整片大地。而一些有势力的骑士则纷纷响应贵族的号召举戈讨伐这些失去理智的农民,更是让局势变得更加血腥、无法控制。很快无法处理的尸体就生满了虫豸,从高傲的贵族或是低贱的农民身上爬出,传染那些还活着的人,往往是那些早上还在清理水车的、浑身是劲的人,下午就已经面目全非了。接下来的事情也可以预见了——无论是贵族还是农民,都铁了心地举家逃难,从群山之间的帕什走廊逃难到卡塞尔去,更是有钱的人则会去更远一点的沃姆。可是在狭窄的山路之间相遇的他们免不了一场血战,使得尸体堆叠的帕什山口更是成为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兰特过卡时,跟一伙尝试洗劫他的流民血斗了半天才侥幸通过,所以他不免有些好奇霍普这弱不禁风的老头是怎么活着走过帕什走廊的。
”这个身着粗布长袍、僧侣打扮的怪老头恐怕也有点手腕“,兰特一边从皮口袋里掏出面包一边想。活着经过并与兰特相遇的几个人中,只有霍普是一眼看上去就没啥战斗能力的,其他的诸如凯德,皮尔等人,虽然称不上用剑的大师,但也有过人的本领,尤其凯德还是个贵族,从小受着用剑的教育,常人更不是他的对手。
“算了,算了......”渐渐吃饱的兰特放弃了思考,这一口口面包下肚只觉得浑身气力涌了上来。太阳也快升起来了,得注意戒备。他看到霍普洗脸回来了,拎着口粮袋坐在了营火旁。兰特走上前去跟他攀谈。
“灾祸发生时你在干什么?”
霍普抬头看了兰特一眼,干瘪的嘴唇动了动,看着远方的树影陷入了回忆,终于还是开口了
”它来临之前我就已经预见到了,但迟迟没有动身离开,我被事情耽搁了,只因我将恐惧之剑给予了我儿子。”
”你的儿子是?”
”威尔斯·霍普“
兰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现在坐在他面前的就是传说中的剑士吉米·霍普,要知道当年他和他那些身手不凡的朋友们在这片大陆上横行的时候,兰特还是个喝奶的男孩呢,他那时就从人们的口中听说了霍普的英雄事迹,讲他如何和几个世界上一流的勇士们一起格杀了邪恶的摄政王达尔斯。然而从那以后霍普和他的朋友们就从人间蒸发了,有人说他们是为了躲避达尔斯之子威廉的追捕。小道消息称霍普和他的朋友们踏上了搜寻恐惧之剑的道路——菲尔。这把宝剑拥有的力量可以让所有人陷入恐惧之中,因而霍普会找到并销毁他。
霍普没有理会一脸吃惊的兰特,继续说道:”威尔斯把剑献给了威廉,以为能够加官进爵,却落得跌落高崖,粉身碎骨的下场。我的儿子即使愚昧,但也不至于落得这个下场。宝剑引发的灾祸将整片大地化为了地狱,我有解决这一切的责任,只是我已经老了。”霍普抬起头来看着兰特,这时兰特才有机会仔细打量这位老英雄的面庞:苍白的眉毛下是遍布着干涸的皱纹的眼睛,一对黄色的眼珠早已没了当年看轻一切危难的气势,只有他高耸的鼻尖仍然骄傲地宣誓着对冒险的渴望。传奇中的传奇——吉米·霍普的老年就是这样无力且苍白,年轻时候的辉煌都已经被抛在历史的臭水沟里了,只有闯荡江湖带来的一身非凡剑术陪着这位老英雄,一根不起眼的干木头在老英雄手里都能变成致命的武器,虽然霍普两手空空,在知晓他身世的人看来,他依然如往年一样危险无比。
霍普把手上的皮袋放下了,他拍了拍还没从错愕中缓过神来的兰特的肩膀,“去把其他人都叫醒。有人来了。“随手抄起了放在旁边的烧火棍。兰特虽然肥胖,但人并不傻,也听到了树林里群鸟受惊的号叫声。这时凯德拿着雕着金纹的长剑从帐篷里钻了出来,面色凝重的来到两人身旁。
”另一个人,皮尔呢?”
凯德从身后掏出一把普通的长剑,那是皮尔的佩剑。”他昨晚就遇害了,被杀死在后面的树林里,他的剑还留在帐篷里,说明是突然遇害的。”
”可恶,那个长胡子的老兄也是一把好手,就这样白白死掉了。”少了一人之后兰特顺手把剑给了霍普。凯德见兰特这样爽快,也感到疑惑,“这老人会使剑吗?”
“他就是吉米·霍普。”
凯德不由得吃了一惊,但有敌人在前也顾不上问兰特前因后果,吉米·霍普的名字对于凯德这样的贵族来说是非常熟悉的了,因为他们受命于威廉,要求在霍普出现的第一时间就将他拿下,无论死活。能够活捉霍普的人能得到五千金币的奖赏,能够取下霍普首级的人则能够直接领取皇帝的赐剑,赏爵两级。凯德早就想和这位传说中令人闻风丧胆的霍普比试比试了,据说他的老师曾经有一次和霍普及他的团伙们交过手,刺伤了其中的一员,凯德青出于蓝,他也想知道自己的剑术和这位霍普相比,孰分伯仲。
一伙手持短斧强盗从树林里冒出来了,他们慢慢的围了过来,兰特取出了自己的宝剑,兰特虽然身形肥胖,但这也有好处,他那充满力量的挥砍举国没有几人能够招架。而他的敌人往往会认为兰特十分笨重而轻敌,实际上,兰特的剑法十分灵活,如果他的敌人侥幸躲过了第一刀,也往往会在暗喜之余死于兰特的第二剑。这得益于老兰特的从小培养,真相就是,兰特也是贵族世家,而老兰特,则是皇帝达尔文小时候的剑术导师。兰特手上这把宝剑,就正是荒淫无度的达尔文赐给老兰特的。
凯德和兰特摆开了架势,放低重心面对着各自面前的三两毛贼,看这帮强盗装备不好,经验却不少,此刻也都是你护着我、我护着你,层层威逼着三人。斧头比较短,轻易不能出手,几个强盗就相互帮衬,护着他人的破绽,这样的架势别说一般人了,就是地方的骑士也往往因为片刻大意而死于斧下。一个毛贼有点心急,见兰特身宽体胖,找准机会一斧劈来,兰特奋力一挥,手起刀落,一下把这毛贼的手给应声斩下,还没等他吃痛喊叫,就又一下结果了这贼命。凯德也是一把好手,见贼伙气势大减,冲上前去奋勇挥砍起来,把平生所学全部都使了出来,一时之间也是无人敢与之硬碰。
这伙强盗见这两个贵族手握长剑在戕屠同伴,决定避其锋芒来围砍落单在一旁的老头。众贼人以为这老头眼看要血溅当场,害怕的把眼睛都闭上了,便不约而同的围了上来。谁知这霍普忽然大喝一声,猛睁双眼,一个斜劈斩下了一对手臂,一看局势不对,众人连忙趁着机会想一斧子结果了霍普,谁知道这老头却信步朝他们走来,每走一步,剑尖就在空中画了几个半圆,所到之处无不是应声而裂,而这老头却好像无事一般在人堆中散起步来,随意腾挪,犹如无人之境。有强盗连呼不妙,把一旁在围攻凯德和兰特的强盗也叫过来帮忙,这下给血战许久的两人减少了不少压力,又拼足一口气杀向剩余的强盗。强盗们层层围住霍普,三人一齐出手,从背后杀向霍普。霍普听声辩位,剑尖一转,弯腰躲过劈砍的同时腾手出剑,在三人肚皮上划开了个口子。三个人忍痛不倒,霍普却早已经站稳了身子,长吸口气斜砍下来,一气呵成将三人斩倒在地,又一挥将粘在剑上的血甩到了旁边一人的眼上,顺势又将其斩倒。原本信心满满地来围攻霍普的十几个强盗,如今赫然只剩下一人还强撑着恐惧站在一旁,只见他双腿不住的打颤,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迈哪条腿逃跑,这时通力杀敌的凯德和兰特两人终于突出重围,解决了旁边的几人前来助阵,见十几具身躯零乱地倒在地上,不由得大为震惊。唯一剩下的强盗终于回过神来,拔腿就跑,霍普没有阻拦,任他离开。
凯德和兰特两人背靠背倾力合作,才解决掉自己各自对付的几人,此刻已是气喘吁吁,正大口呼吸着带血味的晨间空气。见强盗仓皇离开,也无力追赶,前来跟霍普会和。
“这些强盗不知道戕害了多少前往卡塞尔的民众......”凯德仔细端详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见他们身上多多少少的佩戴着不属于他们的贵重饰品,突然,凯德看见了一串极为贵重的珍珠。
“兰特,你看。”
兰特凑过身来,脸色也凝重起来。这是原先当地的大贵族斯纳德的传家饰品,看来他也早早遇害了。
凯德沉默不语。兰特早已经骂了出来,“原来这斯纳德曾经在老兰特死后不少照顾兰特,身为当地的领袖,给予了兰特不少支持。原先还计划着让兰特来接管当地的事务。是一个和蔼可亲的老头。”兰特将这串珍珠小心地从尸体身上摘下,沉重地放在口袋里。“斯纳德夫人早早动身前往卡塞尔,如果她还活着的话要将遗物带给她。”凯德应了一声,转头向营地走去。
兰特看着此刻正为自己的行为所震惊的霍普,意图打断他却又觉得突兀,决心让老英雄自己解决自己的问题,时隔多年又大开杀戒,恐怕是有些不适应。
回营地收拾妥当之后,凯德和兰特站在熄灭的火堆旁休息,战斗对他们来说都不是难题,做这些仆人做的细活才是。看着霍普缓缓走了过来,兰特忍不住问他去干什么了。
“我去安顿皮尔了,当年我和他一起闯荡时,他专门负责我身后,以防暗算和偷袭,我的其他好兄弟都住在卡塞尔,多年未见,想不到重逢就是宣告老朋友皮尔的死讯。”
凯德说:“这个年代谁都会有可能猝然横死,我们上路吧。”
兰特想到了斯纳德,觉得凯德的话在这个时代确实适用,“不知道卡莉是不是也......”兰特打消了这个念头,觉得有点恐怖。
天色正亮,阳光洒满了树叶间的缝隙,三人又重新上路了,留下皮尔的帐篷仍支在原地,因为三人是最后离开城镇,最后通过帕什走廊的人,再加上在这里剪径的强盗已被诛杀殆尽,恐怕再不会有人去碰皮尔的帐篷。兰特不禁为这个相识不久的陌生人感到悲哀,尤其是得知皮尔也是当年叱诧风云的霍普团队的一员的时候。凯德心里也有些忐忑,这样一番混乱之后,原来的贵族死的死、逃得逃,恐怕卡塞尔的领主也有点恐惧,愤怒的民众很有可能推翻塞顿在卡塞尔的统治,身为凯德家族最受瞩目的后代,他有义务去帮助和自己身为同一阶级的贵族同胞。
而我们的霍普心中想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尽早从达尔文皇帝的长子威廉那里夺回这一切混乱的起源——也就是那把传说中的恐惧之剑。以防混乱的进一步扩散。在确信自己的技艺退步的不多之后,霍普心中多了几分自信。虽然没了老朋友皮尔的帮助,但他一定会保管好老朋友的佩剑。也许等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他会回到这里,也许不会,毕竟他的儿子和皮尔都葬身此处,他的生命注定安稳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