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薇在我旁边坐下来,凝视着院子墙边的芭蕉。
我静静道:“现在可以对我说说你们到底怎么计划的吧,刘莹在这其中又是扮演了什么角色呢。”
云薇垂眸道:“只要把大家都引开了就好。娘娘和长公主不在,驸马醉酒,公孙将军被奴留着说了几句话……说来也是命,奴本来拦不住公孙将军的,可是卫氏的弟弟来了,公孙将军同他相谈甚欢。长公主殿下并不知情,奴只不过是借了公主的势,只要卫氏得了手,陛下就算看在长公主的颜面上,也会带卫氏进宫的。只不过,卫氏如何能保证万无一失,奴无从得知。”
仔细回想刘莹方才的神态举止,她似乎真的也是被手下两个胆大包天的奴婢玩得团团转。
我道:“你怎么就能确保,陛下就一定会看在长公主的颜面上,让卫氏进宫?”
她淡淡一笑,“奴知道,陛下、娘娘大婚以来,一直未有子嗣。而陛下后宫之中除了皇后,仅有两个嫔御,朝中大臣早就对娘娘不满了。陛下就算为了娘娘,也会拉卫氏进宫,去给娘娘挡一挡前朝的非议。”
我冷笑道:“那你把我想得太简单了,说不定我今天心情不错,就把这个妒妇的罪名坐实呢?”
她不解道:“娘娘,卫氏进宫就可以堵住很多人的嘴,您真的不在乎别人怎么说你吗?”
我道:“我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是活在别人的嘴巴里,他们不配。你也不用这么一副为我好的表情,况且你真的是为我好吗?”
“捧一个陛下的宠妃出来,绝对是一件特别有成就感的事。子夫人美,性子也温柔,歌声动听,舞技超群,她若有个好去处,势必不会忘记我的教导。”她低头叹了口气,“可是,我唯独没有料到你是皇后……”
“如果你早知道我是皇后,难道你就不会这么做了?”我有些好笑道,“云姑娘,你连先帝的冯太仆之子冯清安都认识,会不认识堂邑侯府的三公子陈融?会不知道他的姐姐是太子妃,是国朝的皇后?”
我站起来打算离开。或许我内心对她有一丝抱怨,但我实在没有资格指责她。我和她又不是朋友关系,她没必要事事为我考虑,所以根本没有聊下去的必要。
她“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我奇道:“你干什么?我又没罚你,别搞得跟我在压迫你似的。”
她努力辩解道:“娘娘,奴真的很感激娘娘从前对奴的维护。就算卫氏真的进了宫,奴和她也从来没有想过和娘娘争什么抢什么。卫氏会一直小心伺候娘娘的,若是……若是她真的起了不臣之心……”她咬了咬牙,“奴可以告诉娘娘,卫氏的软肋……就是她的弟弟……卫青……”
我无力笑道:“争什么抢什么?抱歉,我和你们这里的人实在沟通不来。”
走出这个小院子,只身又投进了黑暗之中。白天我都认不得路,更别提晚上了。借着惨淡的月光,勉强能看清脚下的小路。眼泪又情不自禁落下来两行,凉凉的晚风一吹,也不知吹了些叶子还是什么的糊了一脸,果然人倒霉的时候连风都不会放过。
这到底是哪里啊,有没有人来找找我。
想想又有些悔恨交加,早知道就不糊里糊涂地乱跑了,再不济方才也该厚着脸皮问问云薇回去的路。反正四下也没人,我十分粗暴地骂了一句你大爷。
“谁!?”
我话音刚落,身后就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声音,接着就觉得面前一阵冷风,一只手从后方伸过来,十分精准地扼住了我的脖颈。
那男人的声音在我身后冷冰冰地响起,“你是谁?敢擅闯侯府?”
竟然是卫青。
我一时慌张道:“我我我……”
说我是陈乔?那他可能更加不会放过我了。说我是皇后?不行吧,我和他姐可是仇人关系。
正当我在纠结时,远处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呼唤声。
“皇后——”
“娘娘!您在哪儿啊?”
其中安歌的嗓门最大。
卫青顿了顿道:“你是皇后?”
我老实道:“不错,我就是。”
他终于放开了我,抱拳一礼,“冒犯了,请皇后恕罪。”
我捂着脖子咳道:“没,没事……只是你能不能送我过去,我找不着路。”
他道:“请皇后随我来。”
我赶紧小跑两步跟上去。
他道:“此处有一块岩石凸起,娘娘小……”
我:“卧槽啊啊啊……”
我被绊得身体一歪,扑上前去狠狠给了他一掌。幸亏我力气小而他身材高大魁梧,不然得被我推下水。
他眼疾手快地托住了我的胳膊。
我不好意思道:“抱歉。”
他道:“草民不敢。”
我闷闷道:“这有什么敢不敢的,走吧走吧。”
这一次,他刻意放慢了速度,同我并排而行。
呼喊声越来越近,终于,我看到了前面几点火光。安歌看到我从黑暗中走出来,欢喜地扑了上来,“找到娘娘了!”
她小声道:“娘娘出去的时候灯也不提一个,陛下担心娘娘……就让奴婢们沿着池塘边找,生怕娘娘不小心摔到池塘里去。”
我心道我倒没不小心摔到池塘里去,就是差点把别人推到池塘里去。
我拍了拍她的背,“没事了。”
一抬头,就看到刘彻神色不定地从人群中走出来。我垂眼,不想去看他。
他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径直走过来挑起我的下巴,皱眉道:“你怎么弄的?”
我偏过头嘲讽道:“能怎么弄,不想活了,找了根绳子吊的。绳子断了,没死成,被人捉回来了,行吗?”
他没说话,试图用眼神钉死我。
回到了前厅,老远就看到刘莹在里面转来转去的。她转身瞧见我,赶忙迎上来,“阿娇……你……没事吧……”
我摇了摇头,“没事。”
她轻声道:“对不起,是我疏忽大意了……”
我拍了拍她的手,朝她淡淡一笑。
外面的人已经准备好出发回宫了。我注意到长长的车队末尾多出来的一辆马车,晚风吹开轿帘的一个小角,露出来一块雪白的裙边。
……
回去的一路上我都没理他。刘彻回了宣室殿,我回了椒房殿。头有些疼,脖子也疼,我早早地就洗漱完上了床。可能是太累了,倒下来不一会儿就睡死过去。只是半夜的时候迷迷糊糊的有些渴,脖子还在疼,但是似乎有一个人在拿什么东西往我脖子上抹,抹过之处一片清凉,舒服了很多。
我睁眼一看,原来是是刘彻,于是又闭眼,翻了个身背对他。
他轻声道:“转过来,先把药膏抹完了。”
我闭眼装死。身后突然觉得一沉,感觉似乎是他坐了下来。
他道:“是我不好。那时我醉了酒,没管住自己,我以为那是你……”
他叹了口气,“带她回来,也不过是想为你立一块挡箭牌,你知道外面的流言蜚语……卫氏于我来说,不过是一个幌子。虽然这样对她很不好,但是在这里我至少能给她一个稳定的生活。可若她有非分之想,我也绝不会姑息,毕竟只要我想,她这样的幌子还有很多。总之你别多想。”
我睡意全无,坐起来闷声道:“我知道,可我忍不住。你让我自己想想,过几天我就好了……”
他突然起身,抱住了我的脑袋。头顶上传来他无奈的声音:“以后你不要再说走就走。”
我伸手搂住他的腰,闷声道:“刘小猪,很久很久以前我就同你说过,我是个小心眼的人,我实在看不下去你和别的女人一起卿卿我我。如果你以后真的喜欢上了别人,我给你们腾地方,也给我自己一片清静。只是我走了,就再也不会回头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我心里一片酸楚。这哪是什么威胁,这不过是给自己最后再留一点骄傲。至少让我痛痛快快地扭头就走,而不是被狼狈地赶出去。
他轻轻拍着我的后脑勺,“不会,我不会放你走的。”
我道:“我要是走了,你是怎么都找不到的……”
他捧起我的脸,十分粗暴地又把话给我堵回去了。他渐渐地有些放肆,我有些不服气,趁他侵入我的时候咬住了他的舌头。他吃痛一声,不悦地松开了我。
我不喜欢他身上的香味,掀起被子盖住头,“不早了,我要睡觉。”
他挤进被子捉住我,无奈道:“你不用这么回避我,我根本没有碰她。”
我一愣。
“那时我虽然人糊涂了,但是头脑里还有一丝清明。”他贴紧我的后背,“父皇驾崩未满三年,我怎么可以随意放纵自己,更不能拉着你一起放纵。”
的确啊,他可是个礼仪规矩模子里刻出来的人,自律到令人发指。
刘彻对卫子夫的安置很简单。仅仅命人腾了一间空屋子给她居住,又拨了两个宫女放在身边服侍,无需做事,衣食住行皆是按照美人的份例,却并无美人的位分。
我问他为什么这样做,既然决定拿她当挡箭牌,也要装得像一点。
他说,没有为什么,图个清静,因为光这个操作就可以让那群吃饱了撑的大臣们琢磨几个月了。
好吧,难怪人常说天威难测,原来就是故意为难你们,好给自己一点自由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