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21日；
江市；
夜，雨。
穆川透过雨幕看到窗外的景色，皱眉——怎么不知不觉开到这里来了。
这是一片早已被时代所抛弃的拆迁区，很久之前便断了电，危废楼静默的伫立在路两边，拆得只剩框的窗口，像一个个丢了眼珠只剩黑窟窿眼睛，注视着穆川的车穿过。
它们本来早该被彻底拆掉，却阴差阳错在几个开放商手里转了几道竟没拆成，最终落到了谌氏。
临开工，却连着下了整整一个月的雨。
它挨着市中心，像一块伤疤在城市的心脏上溃烂，又像一个烙印，封存着这座城市以及许多人的过往和秘密。
香烟缭绕在车里，雨滴答滴答打在前窗玻璃，穆川眼底一片晦涩不明。
他皱眉正想要开窗透气，却看见车灯晃过路边站着闪过一个寡白的影子。车速并不快，但女孩的脸转瞬即逝，仿佛在急切的呼喊着什么。
是她？
怎么可能，可是那个女孩分明早就死了
——
十二年前，她从房顶飘落，白色裙摆飞扬，像从枝头凋零的花，她轻轻的飘落在傍晚湿漉漉的马路，这一回的花是鲜红的，十恶不赦的美艳，从她凋零的地方开始，疯狂生长，蔓延，直到覆盖了整个世界。
穆川感到自己的心脏仿佛停跳了。
太像了，可是真的太像了。
即使没有看清脸，但却是那种因为太过熟悉，所以即使只是人群中惊鸿一瞥，就知道那是他要找的人。
然后，山川失色。
可就是这一愣神，却出了事。
一团橘色被车灯照得明晃晃的，蹿了出来，直直向车头扑了过来。穆川来不及刹车，只能猛打方向盘避开，但是却没想到左边竖立着一根废弃的电线杆，躲闪不及，重重的撞了上去。
轰然巨响，他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
陷入一片黑暗，他的意识挣扎着要肉体醒来，隐约听到耳边有人在呼唤他
——
“先生，你还好吗”
“先生，醒一醒”
“先生……”
“……”
穆川艰难的睁开眼睛，过了许久视线才恢复清明。
眼前的女人眉头紧锁一副焦急的模样，俯下身子几乎是覆在他身上，正拍轻轻拍打着他的脸，想要弄醒他。
见他醒来，女人语气里露出惊喜：
“天哪，你总算醒了，谢天谢地”
转而又难掩担心伸手想去捂住他额上的伤口，她一定是慌急了连原本清澈的声音都在轻颤几乎有了哭腔：
“先生，你流血了，这么多血，天哪，怎么办，我打120我们去医院吧”
穆川没有说话，他甚至觉得有些聒噪。想微微侧头避开，但不知怎么的，看着她满脸担忧的模样，略一踌躇，还是随她去了。
一摸才知道——满手是血，血从前额的伤口流出来，血混合着雨水沾染了半边脸。
穆川略微挣扎推开了正试图帮他止血的女人，他实在不习惯别人靠他太近，何况还是一个陌生女人，无奈道：
“咳…我没事……”
“不要打120”伤口并不深，他并不想刚回江市就横生枝节。
车门已经被女人打开，他胸膛一起一伏的喘着气，踉跄着爬了出去，扶着车门站住。
“怎么会没事，你受伤了，不行你必须得去医院，你怎么能说没事……”
穆川瞥了她一眼，一个女人入了夜还呆着这片拆迁区，若不是别有用心，就只能是精神不正常了。
心下烦躁，他不想再理睬这莫名其妙的女人——车是不能开了，那跟电灯柱本来就已经松动，一撞就倾倒在了车上，玻璃稀碎，还好被车头和车顶架住，他只是额头磕破了，想想起已经是万幸。
前面就是拆迁区的出口，出去就是闹市区，他一边试图找到自己的手机，一边考虑着等下多半只能走出去。
好不容易摸到被甩到车后座的手机却发现不知是否因为碰撞的原因，开不了机了。
他只好闷声往外走，也不管那个女人了。
半晌，一把伞撑在了穆川头顶上，女人似乎意识到了穆川的不快，默不作声的小步跟上，直接就将纸巾塞到穆川手里，亦步亦趋的打伞跟着，不再多言。
穆川此刻头疼得嗡嗡作响，不到一百米的一段路，但因为没有路灯，两人走得并不快，一直到了路的尽头，连接上车水马龙的大街。
女人垂眼，把自己的手机递给穆川：“用我的吧……你手机坏了。”
穆川接过来，拨了电话给秘书，交待下去明天之前把刚刚的事故处理好。
女人就在一旁，撑着伞默默等着，穆川身型颀长高大，伞又不大，她颇有些艰难，大半边身子都在伞外。
“对不起，如果不是小橘子，你就不会出事故”
穆川挑眉，看向女孩。
“是一只流浪猫，我每天下午来喂它，可是今天没有看到……”女孩的声音轻轻的的透着十分的歉疚，“找了好久，不注意就天黑了，没想到它会突然窜出来，真的很对不起。”
开始在拆迁区里黑灯瞎火看不清楚长相，但此刻穆川已经认出她就是那道白影。
像。也不像。
面前的女孩长着一张干净精致的脸蛋，不施粉黛更显清纯。
一双好看的眸子清泠泠的不见尘埃，只有万家灯火映在她眼里熠熠生辉。此刻淋过雨，长发胡乱乱的披散着，碎发粘在脸上，很是狼狈。鸦睫轻颤，她的眼神也湿漉漉的，像一只淋湿翅膀急切的需要一根树枝的鸟儿，穆川不由心中一怔。
“没关系，与你无关，是我走神了。”原来是这样，穆川的声音柔和得他自己都难以置信——一定是撞到脑袋的缘故。
“只是磕破了点皮。”
他有些恍惚，她们的眉眼并不相像，可是一皱眉却分明带着十二年前的影子。
“可是……可是你还在流血……”
穆川不再想说话了，他捂住伤口，另一手结果伞，雨打在上面，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
“需要送你回家吗？”黑色的轿车缓缓滑停在穆川面前。
“不，不用了，我家就住这附近到”女孩仍然显得有些局促，后来连连欠身“今天真的很抱歉。”
穆川上车后打开车窗“那猫你最好快点抱回去，这里马上就要动工拆迁了。”
穆川关上车窗，示意司机开车，女孩一愣，跟着一叠声的道谢——他怀疑，刚刚一定是脑子撞到了，影响了思维。否则怎么会对一个陌生女人如此好心。
就是忘记问名字，她们有点像，不是长相——是那种干净得让人揪心，又忍不住毁掉的气质。
倒有点可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