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上那只行李箱，妈妈拿钥匙锁上了别墅的大门——造物主也讲究仪式感——此时的她，已经回到了高大的身材。
这种“高大”，是相对萝莉而言的。事实上，妈妈的身材比例很好，离远了看上去，有种混淆透视原理的美感。可是妈妈给人的气质，却是达到威严程度的清冷。
萝莉已经怂了起来；现在她的身高只到妈妈的腰部了。在这种状态下的妈妈面前，她总是很怯懦、很胆小的。
妈妈笑道：“干嘛？变大就不是妈妈了是吧？——给我老实点儿……”破折号后面的那句话，妈妈几乎是咬着牙说的；萝莉实在是太萌软了，妈妈情不自禁地捏了捏她的脸，不咬牙主要是为了控制住自己，不要使太大的力气、把女儿给掐疼了。——这是多想用力掐啊？人对美好事物的破坏欲，真是太可怕了。
萝莉虽然一点儿也不疼，可是妈妈这样的态度，就快把她给气哭了；妈妈变小的时候，她还好心照顾了一下妈妈，可是妈妈一变大，就立马欺负上她了。
“你好讨厌噢——”萝莉表示高度抗议。
这副难过、委屈的模样，极大地激发了妈妈的某种情结，使她兴奋到咬紧下唇，鼻孔喷发着粗气，看样子又要上手捏了；萝莉急忙拿出“大妈拒绝”的防御姿态。
母女俩蹚着虚无的黑暗，远离了那幢别墅的家，那是唯一的参照物，当它渺小到几乎看不见时，四周就似乎只剩下黑暗了。
萝莉嚎道：“车呢？”
妈妈牵着她的小手，笑道：“干嘛？着急啦？”
“你到底想好了没有？我们去哪里呀？”
“这个……路上再想也不迟嘛。”
“车呢？”
妈妈心情崩溃似地微仰起头，几乎准备跟她女儿一样，像竹鼠似的嚎叫了。不过大个子的妈妈，心态要成熟许多，立即就压下了这种负面情绪，还寻思着让女儿也转换一下心情，逗一逗她：
“……猜猜，车是怎么来的？”
萝莉摇头，没什么兴趣配合。
妈妈扫兴地瘪瘪嘴——就当自娱自乐好了——大声道：“车来！”
——“嘟！！！”
雄浑的汽笛声径自地推拥而来，仿佛千万只号角同时吹响。两束探灯在前方扫清道路，崭新到闪闪发亮的穿梭列车携着一股冲出天际的气势，从极远的方向在面前横扫而过，恍若势要撞开这片无止境的黑暗；强劲的气流撩起了萝莉的头发、围巾和衣摆，只有她的表情没有跟上整体节奏——几乎傻眼了。
穿梭列车肯定不能现在就冲出去：乘客还没有上车呢。
它大抵收到了造物主的指令，完成检阅表演之后，立即急刹车、以一种诡异的惯性动量，猛地停了下来。
这使得萝莉眼睛一亮，接着感觉到头皮发麻。
妈妈挤眉弄眼道：“厉不厉害，你妈妈？”
“嗯！”萝莉几乎说不出话了，用力地咽下一口唾沫，恳切地连连点头，接着又激动似地咧开嘴，本来是回应妈妈的笑容来着，可却控制不住自己，想哭。——妈妈还是头一次，这样为她表演造物主的权能。
妈妈安慰她说：“好啦。你以后也会的——是我女儿嘛。”
穿梭列车终究是一个诡异的造物。十多节车厢全开了灯，里边却一个乘客都没有。在寂静的黑暗里，这种诡异呈无数倍放大。
萝莉犯了老毛病。前后两边张望着，寻找其他旅客的踪迹。她希望能找到，却又害怕“他们”的出现；她做好了遇见“他们”的心理建设，却又害怕“他们”表现出不合理的性质，一时间既期待又紧张。妈妈只好又为她转换心情。
“……再猜猜，我们这次坐哪一节车厢？”
停在她们面前的，是穿梭列车的“9”号车厢，萝莉知道妈妈的用意；可她不愿暴露自己内心的胆怯，说：“九号？”
妈妈扫兴似地白了她一眼，其实是在失望，果决地一甩下巴，给出了不同的结果：“走，坐一号去！”
“啊？”萝莉大失所望，主要的问题是：这得走很远。妈妈狡黠地笑了，这也达到了目的。
“你这是作弊好不好？”萝莉随着妈妈往“1”号车厢走，不满地说：“我们以前，明明是按照顺序坐的……”她还没说完，妈妈便停下了脚步；似乎同样不想走那么远，带萝莉来到了“8”号车厢的门前。萝莉觉得自己应该生气了，笑道：“喂！你有点规矩好不好？”
妈妈冷笑道：“我就是规矩。”
造物主通常也需要遵守基本法，萝莉本来还想问问妈妈要怎么圆过来，没想到妈妈直接来了这么一句；好像还能解释得通。
萝莉这回是心甘情愿地被逗乐了；妈妈说：“怎么样？酷不酷？”“酷——碉堡了！”萝莉表示高度认可。
“……你是不是傻啊？这种形容怎么能用在我身上呢？”
“那怎么说啊？”萝莉在胸前比划了一下，“砰，爆了？”
妈妈好气又好笑，作势要扇她乱说话的嘴。母女俩回到了之前来时坐的位置，妈妈正色起来，提醒萝莉：“这类话题以后少提啊——低俗。”
萝莉本来还想问问为什么，当妈妈补充了一个贬义词时，她就立即懂了——这是造物主视角下的考量，大概和那家独立盈利机构有关，不能搞低俗的。
话题告一段落，黑暗和寂静便再次袭来，内心的那个自留地，似乎和这里有着同样的某种性质：悄然无声地、不断地吞没轻松及快乐之类的正面情绪。萝莉又开始四处张望了。
妈妈脸上有些不自然，知道一直插科打诨什么的不是个办法。经过一段时间的沉默，她轻声道：“开车吧。”
“嘟——”的一声，列车行驶了起来，车厢也开始了细微的晃动。
萝莉眼睛亮了起来，似乎在车上感受到了妈妈的温暖。她本能地倾下身，倚偎在妈妈的怀里，近距离地感受那份温暖。
中间似乎相隔了什么屏障，她无法真正感受到那份温暖。但也不是第一次体验到这种感觉了，如今她已经知道满足和珍惜。
“想好去哪儿了吗？”
“这不是正在想嘛？”
“骗我……明明是在发呆。”萝莉专门观察了一下。
妈妈有点无语了，拿出几分商量的语气说：“你别那么着急好不好？”
“为什么啊？”
“你想啊，故事那么快开始，对你有什么好处？——你不是一直很不喜欢，故事会有结局的吗？”
萝莉沉默了，她隐约意识到，问题其实出在自己身上。
“我是不是……不太正常啊？”她心虚地请教妈妈。
妈妈说：“是——，很不正常。”
什么？！萝莉倚靠得不踏实了，立即摆正坐姿幽怨地看着妈妈。她还以为，妈妈会跟她一样，安慰她来着。可是妈妈没有。
妈妈也不看她，摆正脸色直言不讳道：“你吧，总是无所事事的，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我要是不带着你啊，可能你都不知道该怎么活。”
“有吗？”萝莉不愿意承认。因为这说的好像，她离不开妈妈一样。她没有继续往前推导：自己其实是在害怕受到妈妈的威胁，这是她献给妈妈的把柄。
太极端了，但仍有发生的可能。妈妈温柔地微笑，表示出对此话题的包容，轻声道：“你有没有什么爱好？——爱好也可以成为事业嘛。”母女俩朝夕相处，妈妈自然知道女儿平时爱干些啥，就是想引导女儿培养这方面的意识。
萝莉显然耻于吐露内心的直觉。
妈妈挑了挑胳膊肘，催促萝莉快说，脸上却还是温柔的，表示包容和鼓励。
萝莉嚅嗫道：“看电视？——打游戏？”
妈妈眯了眯眼，算是认同了她的观点，“很好嘛。看电视，玩游戏，一样可以成为事业啊。——谁规定消遣就不能成为事业呢？我可没这样定义啊。”
“这……”萝莉实在想象不到，它们如何成为一份事业。在她的想象中，做传媒、打职业，乃至作主播什么的，专业性太强的那类，都脱离最基本的、那三个字的范畴。
妈妈勾起嘴角，打了个响指，“哐当”一声，一台崭新的平板电脑便掉在了小桌板上。萝莉下意识地用手接，生怕摔坏了这个宝贝。
“给我哒？”
“嗯？”
“这怎么好意思啊？”
“不好意思是吧？”
“好意思！好意思！——谢谢妈妈。”
萝莉捧着平板电脑鼓捣了起来。唤醒屏幕、检查网络、打开浏览器什么的，简直熟练到成了一种生活技能。
妈妈怜爱而愧疚地看着她的小脑袋。
“……里边，大概有四五千块钱，你可以用指纹支付——省着点用啊，别养成铺张浪费的习惯了。”
“哦……”萝莉乖巧地点头。这当然只是现在的态度，真消费起来可就说不准了。
妈妈悄声叹了口气，从风衣内口袋中取出那本笔记本，在萝莉身旁做起了这次出行的计划。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