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为何意，梦始为真。
***
他渐渐失去了意识，耳朵里嗡嗡作响。
嗡嗡声越来越清晰了。
何还澜坐了起来。
黑夜，山石，石板路。
一飞冲天，卧雕山。
宋童。
小师弟，站在一棵树下。
不是站着，是被一支箭钉在了树干上，流出来的血河，都凝固了。
“宋童！”何还澜喊道，连忙跑过去。
小师弟，早已停止了呼吸，手指尖冰凉冰凉。
何还澜抱住他，悲声喊道：“宋童！宋童！你醒醒！发生了什么？！发生了什么！？发生了什么！”
他喊了好一会，才平静下来。
何还澜颓废地坐在地上，抱着脑袋想着自己错过了些什么。
对了！今晚，他本来是要和小师弟一起偷偷上山采夜光草的，后来----
“大师兄！这里还有一束夜光草！快！快点！它要是熄灭了就看不见了！”宋童喊道。
何还澜及时地把那束草揪住了，它愤怒地熄灭了，但是何还澜完全确认了自己没有抓错。
本来夜光草的光还帮忙把四周照亮了点，但它这一不高兴可不要紧，四周陷入一片死寂。
“大师兄，好像今晚发光的夜光草都被采完了，我们要不要回去啦？我，那个，有点怕了。”宋童道。
“胆小鬼！”何还澜斥道，“就这点黑，你怕啥？你眼睛是不是长后背上的啊？你后边就有一株你看不见？”
宋童一边嘟哝着“没看见光啊”，一边把瘦小的身体转过去，却一不小心碰着了草里的一样东西，发出“咚”的一声，那束草的光熄灭了。
“你傻呀？！”何还澜压低声音埋怨道，“真是比何晓京那个木头还木头，想到他还被关在土藤苑里苦苦睡不着，我就来气，今日他求我要夜里一起上山时，我就想选他，奈何你这人一个劲儿地求我，也怪我心太软，唉！木头一个！最后一株夜光草都被你这家伙弄灭了！走了！”
“对不起，大师兄，但，刚刚，我看见了什么东西......”宋童嗫嚅着道。
何还澜不以为意：“那又有什么？你眼花了吧。”
说完，他就绕过宋童，走到山路上，“你呀，总是大惊小怪的，妖魔鬼怪看不见，那些普普通通的东西你倒能注意到----”
“大师兄！小心！”宋童在他后面把他扑倒了。
何还澜感到有失大师兄风度，他才爬起来，就有一支银箭迎面飞来，他连忙把脑袋趴下去，鼻子撞在草丛里的那个硬东西上，鲜血直流。
“喂，木头，你还在吗？”趴了一会，他见没有动静，喊道，把鼻子上的血抹掉。
“在......的......大师兄......不必，担心......”宋童断断续续的声音在他头顶上方传来。
“你怎么了？木头还真是----”
宋童，怎么会----
----被两支箭钉在树上？
他思考了很久这是不是幻觉，等他确定后，宋童的眼睛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光泽。
“啊啊啊！！”这一切来得太快了，他只能大叫着爬向小师弟冰冷的遗体。
不，没意识了，眼前怎么越来越黑，不，他揉着眼，这一定是个梦，但是意识已经愈来愈模糊了，醒来，醒来！
......
他不是在做梦，而是做了一个梦。
梅花廊，那些曾经愉快的往事。
几个女修把陆霜吟拉拉扯扯到了陆秋璧面前，把他按跪在地上。
“陆霜吟！你这小子是哪里被那个何还澜传染了呢，怎么敢私自喝酒！！我不是都说过了你不准喝酒吗？”陆秋璧把自己一双本来就大得吓人的眼睛瞪得更大，指着陆霜吟的鼻子骂道。
陆霜吟并没有多少愠怒，“阿娘，孩儿只是----”
“只是什么？只怕你酒醒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吧？”陆秋璧骂道，“你居然又到那块石头上去了，而且还抱着你的酒坛子从上面掉了下来！你醉过头了吧？”
陆霜吟的眼眸笑了，道：“阿娘，请您，听我说，我当时，是......”
“谁听你说！老娘早就听惯了你的花言巧语，满脑子鬼点子！哼！现在让我抓到了把柄了吧！”
陆霜吟道：“我，说的话，都是对的，但您，说的很多话，都是错的，如果您想罚我，没事，您可以先打断我的腿，然后，咱们再慢慢说理，我可以让您的肠子都悔青了。”
陆霜吟说的话，可以笑死或气死人，却绝对不会笑死他自己，不过，自己找罚，笑也无益。
“还敢反驳！！！”陆秋璧拍案而起，“嘴硬是吧！？那好，鹿凡，鹿世，给我打这个不孝子！二十棍！我说过的，要打断你的腿！”
“宗主，不用戒尺吗？”鹿凡问。
“戒尺轻了，他不长记性，这次初犯，打二十棍。”陆秋璧道。
满以为儿子还会给自己谢恩，但是那个少年满面冰霜，连自己母亲也懒得理。
“大师兄，有点危险了，咱们，不如，回去吧？”宋童道。
“嘘，闭嘴，好戏还在后头呢。”
何还澜正领着弟弟们躲在房檐下，捅破窗户纸，偷偷看着好戏。
“亏你还是我的儿子！哼！跟你那个爹一个样！败家子！污了我神鹿陆氏百年清名！”陆秋璧听着棍子一次次打在陆霜吟身上，痛骂道，却无半点恨铁不成钢之意。
“大哥！真的是你干的吗？这般绝招我都不会！”二弟何萍庆很羡慕地问，“能否教一下小弟啊？没想到这么猖狂的一个人，也能被你气哭，还能落到这个下场啊！大哥厉害！”
“那可当然，二弟，想拜我为师吗？我教你如何整人。”何还澜洋洋得意地说道。
他这么一说，师弟们就都叫了起来：“我们都要拜你为师！”“大哥！你太厉害了！”
“那可不行，都会了，我的绝招不就叫作绝后招了吗？”何还澜道，“宋童，我看你不想学，那就教给你吧，过来。”
宋童绞着双手，傻傻地笑着，慢吞吞地走过来。
“真不公平，宋童你一个小门生也有脸学我们大哥的绝招啊。”谁都很意外。
“来，让我告诉你啊，整人的方法就是......”何还澜伏在他耳边，道，“就是......”
宋童捂着耳朵蹦了起来，脑袋撞在房檐上，但他仍在傻乎乎地笑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只是何还澜，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愚蠢啊！小师弟！想要大师兄的绝招，看见下场了吧！你耳朵没被咬下来已经不错了！”
宋童很高兴地笑着，仿佛他很喜欢别人嘲笑自己，眼里，却已有一抹光泽在闪烁。
“外面吵吵什么？”陆秋璧厉声问道。
陆霜吟已经受完罪，站起来，偏头看向窗外，道：“阿娘，是何还澜他们，方才，就在那里偷看了昨日，我醉酒，也是因为他把我摔下山石，又灌醉我的。”
何还澜把小师弟从窗户上推了进去，带着师弟们一起溜了。
好戏还在后头呢，陆霜吟算计得太准，对不起，宋童，全压给你了。
再多打，再多骂，也仍是比现在愉快。
......
为什么只剩一支箭了呢？另一支箭去了哪里？地上也没有，是被谁拿走了吗？刚刚，是不是有人来过了？
何还澜硬着心肠把插在小师弟胸口那支箭拔了下来，一个紫黑的血洞露了出来，正下方，还有另一个血洞。
银箭，白羽，银刃，还有，鹿雕，梅花纹。
神鹿陆氏。
“神鹿陆氏！！谁干的？！”何还澜愤恨至极，“陆秋璧！是，是你吧？！还是你的那群走狗？！我们金雕何氏素与你无冤无仇，你怎么连一个外姓子弟也要杀！！”
手指抚过箭尖，摸着上面早已凝固的血，鲜红的血，随着清莹的泪一并滴落，一滴一滴，冲散了那紫黑的血。
“啊啊啊！苍天！不公啊！”何还澜喊道。
小师弟的脑袋再怎么木头，也是他的挚友，是他最疼的师弟，更是他小时的玩伴，是他同样视作亲人的人，但他，却，却......
“宋童，放哨去！要是阿娘发现了我们，等她打完我们的屁股后我们就来揍你！”何还澜道，在小师弟的小脸上拧了一下，把他的脸拧得通红通红。
“宋童，顺便给我打一筒水来，我口渴了。”何萍庆指使他道。
“宋童，你别忘了把我方才掉在溪边的玉佩捡回来！”何术书道，那个玉佩实际上是何清浅把宋童捡回一飞冲天时随手赠予宋童的，宋童视它为宝物，但是何术书发现后，在父母面前大哭大闹了一场，何清浅拗不过他，只好让宋童把玉佩给了何术书，宋童也没有多说什么。
“宋童，记得帮我......”
“宋童......”
“好嘞！”他会蹦蹦跳跳地出洞，然后再挨一顿骂：“你跳什么？！把蛇都吓跑了！”
小师弟不好意思地笑了。
以前，自己从来不会去关注自己这个小师弟，他出身卑微，头脑又迟钝，笨手笨脚的，总是挨骂，却永远是一副笑脸，捉蛇，他们把小师弟晾在外面放哨，江夫人来了有他遮掩；上山采夜光草，经常不让小师弟去，总是笑着骂他，他却一句话也不说，总是沉默着，一声不吭。
那天捉蛇，小师弟都没有求他要蛇石，因为小师弟在外面放哨，一个人承受危险，还不知道他们捡到了蛇石，他压根就没有想到那个表现得最好的人是谁，还答应了何晓京那个没用的木头！
不，最最重要的是，小师弟救了他！自己真是的！
他愤怒地掰断了箭，向后一仰，倒在地上。
不，这是梦！是梦！他不信，那个小笑柄还会死！
身下的泥土松动了。
何还澜头朝下掉进了一个洞里。
又到无底洞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