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水，待我寻到你，我还做你的哥哥，你再唤我一声哥，可好？”——
茗羯
“从今天起你就是北苍山的山神，记住，你不能离开这里一步，也不能做出任何僭越的事来，你是要成神的，就要有神的威仪，知道了吗？”
师傅飞升之前对我最后的嘱托就是要为恪守规矩，就像他一样，一辈子不出任何差错，却也没有什么可圈可点之处，就这样在他三千岁的时候终于飞升成神。我懵懂的看着师傅发着白光飞上天去了，可是我知道他再也不会回来，因为他是神，而这里只有妖。
我只有五百岁，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选上成为新的北苍山山神，在我刚刚可以幻化成人形的时候。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可以做些什么，只是每日待在小院里晒晒太阳，也和师傅一样，只要没有什么过失，保持着三界中的微妙平衡，那几千年以后我也可以像师傅一样修成正果了吧。如果没有遇到若水，我想我的一生恐怕就是这样子过下去的。
我是在一个机缘巧合之下遇到的若水，是因为一次无聊的玩笑认识的，我不顾师傅的警告离开了北苍山，去找她的时候遇见了鬼王魑鬽。
那时候我正好的在山顶观察星象，忽然我发现西边的一颗星星忽然暗了下去，我猜想那是什么仙神出了危险，刚好掉在了北苍山的一个树林里。我没有多想就赶了过去，可是到那里之后我却看见了若水。脸色苍白，毫无血色，白色的衣裙上已经被鲜血染尽。
我将她抱回小院，这里平时没有外人进来过，因为他们不敢靠近，我和他们的关系复杂而微妙。我把她放在我平时休息的躺椅上，又找来药箱，因为许久没用，上面积满了灰尘。
我轻轻的将她身上的衣服剪开，小心的将受伤部位的衣服去掉，可能是牵动伤口，一直昏迷的她忽然倒吸了一口气，那一瞬间的抽吸竟是让我不禁看呆了去。可是想到她身上还有那么严重的伤口，随时会有生命危险，我没有再犹豫，用最快的速度处理了一下，在周围打下结界，不让寒冷的夜风伤害到她。
不是不想让她到房间里去，只是觉得这样子于她于我都好，师傅说过，很多事情都要小心，也是这种过分小心才会让我失去若水。
第二天早上阳光照射在我脸上的时候我醒了过来，可是一睁眼就看见自己悬在半空中，手脚都被束缚住，无法动弹，而束缚住我的竟然就是菩提树枝。我的第一个反应是有外人入侵，而且他还找到了我的本体。可是再一想，这是若水。
“若水！是我，我是茗羯！”我大声的叫道，过了一会所有的藤蔓都开始往后散去，虚弱的若水不稳的站在那里，意识渐渐模糊。
“茗羯…”
午后的阳光总是那么让人觉得舒适惬意，我摸摸若水的头，“为什么会掺和到神魔大战之中去，你应该躲得远远的，以你的实力即使不躲也不会受这么重的伤吧。”
若水一笑，“因为我叫若水嘛，我以为我和水一样不会受伤啊，所以就试了一下，可是还是受伤了，幸好你救了我，不然我就死掉了。”
我知道她只是在说笑，她不再和我提起以前的事情，可是我知道她心里已经有了一个人，一个对她来说很重要的人。魑鬽。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若水在北苍山过的很好，时常和我下下棋，看看浮云。有一天一个叫九婴的人来找她，说是为了报答她的救命之恩。单纯的若水没有拒绝，留下了九婴，我也没有拒绝，因为她可以让若水高兴。
若水喜欢叫我哥哥，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都会叫我哥哥，然后撒娇，耍赖，明明不想答应的可是每次都会答应。就像是她说要离开北苍山的时候亦是如此。
“哥哥，我想去外面，我想去找魑鬽。”若水很坚决，势在必行的样子，我笑了，“若是想去便去吧，记得回来看看我就可以了，只要记得还有一个哥哥永远会陪着你就够了。”
若水犹豫了一会，可是还是走了。我站在上方看着她和九婴，她不会知道我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什么，我把飞升时要用的玉佩故意落在了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可是还是会被有心人找到，比方玄昊。
玄昊一直不服气为什么我会成为山神，所以一直在找我的错处，无奈我和师傅一样什么不符合规矩的事情都不做，他没有办法，只能一直等着机会。而丢了这块玉佩就是大罪，离开北苍山的人不多，能让我不起疑的就是若水和九婴。所以玄昊将东西给了九婴，因为他知道九婴倾心于我。如果是把我的玉佩交给一个不知道其重要性的人，那结果是什么谁都知道。
我还能清楚的记得天帝派来的人走了之后玄昊的表情。他以为我会被贬谪，以为我会被打回原形。可是结果什么都没有，天帝只是派人打断了我的双腿，留下了我的命。天帝念我守护北苍山有功，并没有多加责罚，只是要我找回那块玉佩我仍旧可以有飞升的机会。
玄昊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结果，所以他选择离开了北苍山去了外面的世界。其实有时候我会羡慕他，因为他可以自由的离开这里，去任何他想要去的地方。其实我更向往自由的生活，即使用这个所谓山神的位置来换也可以。可是如果我离开这里了，若水想要回家的时候能去哪里？
我不想夹在她和魑鬽中间，我只是想好好的在她身后看着她。如果断掉的双腿可以换来她对我的一直牵挂这样也足够了。
我看着星空笑了，茗羯，什么时候你也变得这般自私起来。
君若天上云
侬似云中鸟
相随相依
映日御风
君若湖中水
侬似水心花
相亲相恋
与月弄影
人间缘何聚散
人间何有悲欢
但愿与君长相守
莫作昙花一现
我不知道这首歌叫什么，只是若水很喜欢，有时候听她哼唱几句就记下了，我也曾问她是什么歌，可她只是笑笑的说不知道，好像天生就会的一般。我喜欢听她唱，每次她唱歌的时候北苍山的居民们都会聚拢过来，静静的伏在山脚下听她唱歌。
很久之后我才知道那是一首民谣，是她的前世的记忆中保存下来的，她之所以会哼唱是因为她前世的记忆还在，在等着某个机会来突破封印，让她回想起过去的事。
两千年的时间，对于我们来说并不算长，可是却是可以改变很多事情。若水不时的会来看我，然后待上几天又会离开。她开了一家茶社，叫做沧海桑田。她用自己的枝叶泡着一种叫“归心”的茶，为的就是等待魑鬽的归来。
我没有告诉过若水我早就已经可以行走，我是树呵，即使没有以前那般灵活，可是我还是可以与她并肩而立。我只是用木精灵的朽木之法来让腿看起来没有任何生命气息而已，因为只有这样她才会记得我，她的心里还会有我的一处地方。
北苍山永远停留在了那个时候，停留在了若水离开的时候。
“你为什么要选择轮回？你明明有成为上仙的机会，你为了北苍山辛苦了那么多年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我站在轮回道的入口，魑鬽就站在我的身边，我笑了，“你不是也一样嘛，现在的鬼王，未来的魔尊，为什么也要轮回呢？”
魑鬽转过头，“我是为了若水，我在生死簿上找到了若水的转世，我要去找她，那你又是为了什么？”
我微微一愣，我是为了什么？“我也是为若水，敢不敢赌一次，看一看下一次是谁先遇到她。我们都没有喝孟婆汤，有着前世的记忆，若是我先遇到她，我绝对不会放手的。”
“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我们两人一起跳入轮回道，这一次，我向上天祈愿，愿我可以早一点遇见你。
听说在轮回道中可以看到自己生前最在乎的人或事，当我被轮回道的强烈旋风卷进来的时候魑鬽早就已经不知踪影。我由着旋风将我带向前方。
轮回道两旁不时的闪过我的记忆，北苍山，那些妖精们，其中出现最多的就是若水。
初遇到若水时她的天真烂漫，她对人的毫无戒备。神魔大战时她的虚弱，让人想要用生命去守护她。离开北苍山去寻找魑鬽，没有找到时的落寞，伤心与无助。还有为了我而不顾危险的去寻找那块被我自己丢掉的玉佩。
看着那一切的忽然心中有些酸涩，其实我能留给她的就只有伤害。
若水，待我寻到你，我还做你的哥哥，你再唤我一声哥，可好？
君若天上云
侬似云中鸟
相随相依
映日御风
君若湖中水
侬似水心花
相亲相恋
与月弄影
人间缘何聚散
人间何有悲欢
但愿与君长相守
莫作昙花一现
番外：佛陀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我细细读着这首诗，忍不住的笑了起来，在下方的弟子们都觉得奇怪，最后是罗候罗先问我。
“佛祖，您是参悟了什么？”
“不，不是参悟，是了悟。”
我没有多言，只是在心中想着自己的事情，看到这首诗，我心中竟是浮现出一个人的模样。
在我第一世轮回的时候我遇到了一个让我记忆深刻的女子，那时候我的名字叫做，乔达摩.悉达多。
“你是王子，是以后这个国家的王，你怎么可以一天到晚都抱着这样厌世的心理，你这个样子以后如何继承王位，治理整个国家。”当日益老去的父王再一次气急败坏的斥责我的时候我已经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他心里对神有多敬畏，可是他更在乎的是他好不容易得来的儿子是不是能够继承他的王位，治理好这个国家，可是我注定是要让他失望了的。我根本无心在这些凡尘俗事上，我认为救人，必定要从救心开始。
我开始不停的修行为的就是可以更好看透尘世，最后我在睡梦中得到了启示，我要找到一棵菩提树，然后端坐在树下等待下一次神的启示。
我来到了那株世人都看不见的菩提树下，我抬头看它，不知道是有多少年的生长才会长得这般，而且那茂盛的枝叶生机勃勃，我在看到它第一眼的时候就微笑了起来。我喜欢这种生气，象征希望，可是我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会想要杀掉它。佛家最忌杀戮，可是我还是有了这种想法，因为无法拥有，不如毁去。
是静静的坐了下来，有些人觉得奇怪，为什么我会选择这里。那是因为他们的眼睛受了蒙蔽，看不到这里有着什么，我有着些许庆幸。这株菩提树让我看清了更多。
我从白天做到夜晚，看着纯净的天空想着自己的事情。夜晚到临的时候一阵微风吹过我的脸庞，我没有在意可是我确实在这风中听到了一个女子轻轻的笑声。我警惕的看着周围，除了日夜不息的河水还有那轻轻拂面的微风，我再也找不出什么可以发出声音的了。
正当我重新坐好的时候我忽然想起什么，赶紧起身看着后面那株菩提树，只见它在微风之中轻轻摇动着，树枝树叶都似活了一般，
黑夜的阴影之中我竟是觉得它就像是一个美丽的女子，在风中尽情舞动，不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我下意识的想要逃离，可是最后我还是留了下来，因为我觉得她没有恶意，我仅仅凭着自己的感觉就相信了她，事实证明我的选择是对的。
接下来的几天，每天到了那个时候她就会出现。是的，她。我知道她是一个女子，世间万物，妖鬼神魔，无奇不有。她可能是一个妖精，可能是一个魔鬼，可是我相信她是善良的，因为她的单纯，因为她的天真，因为她是可以助我成佛的菩提树。
我每日心如止水，像之前的几天一样，看看天空，看看白云，看看绿草，看看流水，偶尔我也会想起我身后的这株菩提树，可是我从没有转过身去看她一眼。
她每天都会在深夜的时候出现在我的身边，我闭上眼睛不去看她，这样子她在我心里的样子就会是我一直想象的那个样子，有着时间最纯净心灵的样子。
她很调皮，会在我身边蹦来蹦去，绕着我转圈圈；她有时候会蹲在我面前一动不动，然后做着各种鬼脸；她有时候会找来露水，洒在我身体上，她认为这样子我就可以和她一样快快长大，然后长出头发来。每次她这么做的时候我都想笑，可是我没有，我不想打破这种宁静的平衡。
有一日，我看到有一队士兵押送着一些老人，病人，还有一些已经死去的人去往一个地方。我心中有些悲凉，我想要去帮助他们，可是我做不到，我不能去做那些不应该由我去做的事情，所以我没有动。可是我隐约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声，我以为自己听错了，为什么一个妖精会有这个反应，即使他们不喜欢杀戮他们也不应该会对凡人有怜悯之心才对。
这天晚上我就听到了她轻轻的抱怨，她和往常一样，把头轻轻的靠在我的肩上，开始说着白天的事情。
“那些人很可怜对不对？他们犯了什么错呢？为什么要这样子对待他们？如果可以的话可以直接让他们有一个比较干脆的结果，这样子折磨他们对谁又有什么好处呢？”
她的话让我大吃一惊，她竟然是会关心一个凡人，这是我所没有意料到的。
那天晚上她对我说了很久，很多很孩子气的话，我只是笑，看来她一直都过着让我羡慕的生活。自由自在，没有束缚，而且没有任何让她烦心的事情，所以才会让她拥有这般纯净的心灵。过了不知道多久，她已经靠着我的肩膀睡熟了。天空开始露出些许白色的时候，我忍不住睁开眼看了她一眼。
那一瞬间我的确是被震撼到了，我看到的不是她的稀世容颜，而是她那如稚子般纯真的心灵。她的心里只有快乐，没有忧愁，她不为任何事情而烦恼，她要做的就是快快乐乐的过好每一天。忽然之间我明白了自己追求的是什么，我对她报以最感激的一笑。
太阳升起，她消失在我的面前。我伸手想要去触碰自己的肩头，可是手悬在半空中的时候我停下了，我知道我不能，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在原地坐了一会，我站了起来，我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我用手，指天，指地，“天地上下，唯我独尊。”
那一瞬间我当真大彻大悟了一般，身心前所未有的放松。我张开双臂迎接着那最纯净的阳光，让它照射在我的身体上，让我沐浴其中，净化我的身心。
我看到了来接我的人，他们恭敬的站在我的面前，他们为我换上华丽的袈裟，证明我就是他们信仰的佛陀。临走的时候我又感觉到了风吹过的声音，可是这次风中再也听不到她的笑声，心中有些落寞，却没有让任何人看出来。
我的回归对于魔界是一个重大的威胁，我是他们眼中统一三界最大的障碍，他们认为我不死不灭，可以永世轮回的原因是因为我拥有可以一直支持着我的力量。
我又一次回到了那个我曾经待了七七四十九天，然后了悟成佛的地方，她还在，这次她知道我能看见她了，所以她站在树的顶端舞蹈，微笑，又是那笑声，只是我可以听出其中的无可奈何。
“你是来杀了我的吗？”她这样笑着问我。
“我愿意亲自渡你轮回，你可愿意？”我想给她一次机会，我不想杀她，可是神魔不两立，即使她只是一个很普通的树妖而已，而且她没有做过任何坏事，她甚至对我有恩。
“不，我不愿意。”这就是她给我的回答，风在哭泣，他在哀嚎，他希望菩提改变心意，在我的度化之下重新轮回，我可以帮她找一个好人家，让她下辈子过上幸福的生活。如果她没有坚持，而我坚持了，那应该就不会有后来的事了。
我终究是没有忍心杀她，只是将她囚禁在那一方土地，限制了她的自由，我每日派一个弟子去说服她，希望她可以改变心意。可是她是那般的执拗，一千年来她都没有答应。
罗候罗不止一次的问过我为什么我要这般的迁就容忍她，我只是一笑置之。
我是自私的，我希望能时时知道她的消息，只是这般变心满意足，我也希望借助她来让我一直牢记我现在要做的是什么，我要做的是让世间更多的人拥有像她那般纯净的心灵，不再为非作歹，还这世界一片宁静。
我时常会对着手中的菩提树枝发呆，众人只道我是在参悟佛理，我从这菩提树枝上的确参透很多，可是更多的时候我更喜欢对着它发呆，想想一些事情，至于是什么事情我也已经记不得了。
我多次的轮回转世，可是我依旧记得她，我必须记得那颗纯净的心，还有那株傻傻等候的菩提。
万物都是有定数的，也就是命，而我阻止不了她的命，阻止不了魔界的野心，自然也阻止不了她与现在的魔界鬼王魑鬽的相遇。
魑鬽应该也已经发现了传说中那个对我来说轮回最重要的东西，其实就是她的那颗心。魑鬽完全可以杀了她，可是他没有，他只是将他带走了，还给了她一个名字，若水。
若水，这是一个很美的名字，后来有人说了一句，“上善若水”，是的，时间最好的品德就是像水一般，就像是若水本身，像水一般。
当有一天，若水不再是若水的时候，我也会怕，害怕自己忘记要坚持的是什么，所以我创造了佛瞳，一个不该出现在这个世间的凶器。
当我又一次进入轮回的时候，我手里握着一根早就已经枯朽的树枝，来生，还希望遇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