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女士,三十出头的美丽少妇,哭泣中透出楚楚可怜的美,她断断续续地讲述着婚后的苦,每说到伤心处就抽泣几声。她缓缓拉起衣袖,又略微拉低衣领,可以清楚地看到胳膊和脖子上的累累伤痕,与白皙光滑的皮肤极不相称,光鲜亮丽的外表下竟然隐藏着家暴!
周君义愤填膺,生出怜悯之心,他认为:如此美丽的女人不应该遭受如此对待,忍不住说道:“如果你想起诉离婚,我们可以帮你,凭家暴这一条就符合离婚法定条件,由于孩子在哺乳期内,抚养权也归你。”
周君正说得起劲,这时梁光辉主任在桌下踩了他一脚,又瞪了他一眼,示意他停止。
吴女士疑惑地看着面前的两位律师,小心翼翼地吐出一句话:“除了获得孩子的抚养权,我还想多分财产,但他家财大气粗,比较有势力。”
梁主任听到“财产”二字,立马精神了很多。他看出吴女士的担忧,于是以自信的眼神看着她,并用炫耀的语气对她说:“我们一定会将你的事处理得很好,西丰区法院的王院长是我的好兄弟,一中院的刘副院长是我的同班同学。”
听到此话,吴女士立即破涕为笑,满心欢喜地说:“早就听说梁主任神通广大,手眼通天,处处有人脉,没有解决不了的难题。但我没有工作,没有收入来源,家庭资产都掌握在他的手里,律师费能否后期支付呢?”
“这个好商量,前期只收取两万元律师费,结案后按你获取财产收益的15%增加支付律师费。你看这个收费方案如何?”
“这个方案好,两万元我还是有的,那就这么定了。”
签完风险代理合同,梁主任和周君一起将吴女士送到电梯口。返回时,周君好奇地问梁主任:“您什么时候与刘副院长成同学了?”
“哈哈,把你也给蒙住了。年轻人,学着点,当事人之所以愿意委托我们代理案件,有时看中的不是我们的业务能力,而是我们的人脉关系,这些当事人相信关系能解决一切问题,而不是法律。所以,我们得要留意观察,看看哪些当事人更愿意支付打通关系的费用,这样的话不仅能成功代理案件,还能多收取律师费,一举两得。”
“但吴女士的案件非常简单,情况也不复杂,事实很清楚,证据也很充分,不需要动用任何关系就能胜诉。”
“分析得完全正确,无须运作就能完胜,但要吴女士心甘情愿委托我们代理她的案件,就必须要强调关系的作用,有了关系就能多收她5%,否则最多只能收取10%。证据方面你再完善一下,确保万无一失。”
“明天我打电话给吴女士,告诉她去医院复印一套病历,悄悄在客厅装个摄像头,以便再次发生家暴时取证,通过偷偷查看手机的方式收集她丈夫婚外情的证据,然后尽快提起诉讼,争取在哺乳期内结案。”
“你很聪明,智能手机里隐藏着本人的一切行踪,但重点是财产线索,特别是房产,这个直接关系到我们的收入。”
“明白,还有其它需要注意的吗?”
“有几方面的问题还是应该提醒你注意:你是我的助理,会见我的当事人时,我没有让你发言,你就不能发表意见,这是规矩,要切记,因为你不是老板,你不知道你的老板想的是什么,不能用你的想法代替你的老板的想法,现在你可能难以接受,日后等你自己做了老板之后你就会理解的;任何案件都不能打包票,至少不能留下打包票的证据,特别是书面证据,影响一个案件的因素很多,甚至你的当事人也会欺骗你,行内有句话你要牢记:防火防盗防当事人,否则你会吃亏的;我们办案要有理智,要时刻保持冷静,千万不能感情用事,刚才谈事时,你看到她的伤痕时有些冲动,这不好,一定要改,冲动是魔鬼,任何时候都不能冲动,你要切记,很重要!”
三个月之后。
周君看了一眼手表,离下班还有二十分钟,于是从工位上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衬衫衣领,从电脑包里拿出一张纸,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石梅,石梅向他摇了摇手。周君还是坚定地走到梁主任的门前,正要敲门,突然听到里面传来训斥声。
“你不是刚出茅庐的大学毕业生,你有五年的执业经历,不应该犯这种低级错误,我发给你的股东大会法律意见书模板,其中有一个公司简称你竟然忘了替换,还是模板上原有公司名称,公开披露后被媒体发现了,大肆宣扬,使我所的形象严重受损,上市公司已提出解约。上次你忘记出庭,被客户投诉,还没有处理完,又出现新的问题。你的表现让我很失望,你的能力对不起你拿的那份薪水。你现在就去写一篇作文,题目是《如何成为一名合格的律师助理》,写不完不准下班。”说完梁主任把手中的材料一撕两半扔在地上,从一个小瓶子里拿出一片降压药放进嘴里,喝了一口水咽了下去。
吴凯大气不敢喘,脸涨得通红,但也无可奈何,自己没有客户,能力又有限,只能寄人篱下。他把撕掉的材料捡起来,然后推门出去。
小周站在门口,见小吴出来,对视了一眼,场面很尴尬,这时梁主任看见了小周,立刻忘了刚才的不愉快,脸上放出光彩,招呼他进来。
“小周,进来,坐,正好有事找你,昨天吴女士离婚案,庭审你发挥得很出色,让对方哑口无言,理屈词穷,显然你已经说服了法官,这个案件胜诉有望,静等判决就行。我刚接了一个新的案件,你把材料拿过去研究一下,给我一个完美的法律分析意见。对了,你找我有什么事?”梁主任看到周君进来高兴地说。
“不是我发挥得好,是我们庭前准备充分,一切都在预料之中,所以开庭显得有理有据、游刃有余。我会好好研究这个新案,尽早给您一个满意的分析意见。现在,我有一个请求,望您批准!”周君说完,双手递过去一张纸。
梁主任看到抬头“辞职信”三个字,惊呆了。
“小周,我正打算给你加薪呢,为何辞职啊?”
“谢谢主任的好意!但不是薪水的问题,我的报酬虽然不是特别高,在助理中却是最高的。”
“你明显消瘦了,最近工作确实很劳累,这也是工作性质决定的,选择了律师这个职业,注定要辛苦,我放你一周假,出去旅游一趟,解解乏,费用报销。”
“最近所里的案件很多,把我放出去,那得耽误多少事啊!按规定我需要提前三十天提出辞职申请,在这段时间内我会一如既往地完成您安排的工作,您也可以在这三十天内招收新的助理来填补我的空缺。”
梁主任被整蒙了,一般来说都是他辞退助理,而很少有助理主动提出辞职,即使个别助理因为某种原因提出辞职申请,他也都会同意的,但周君不一样,能力超群,思维超前,敬业能吃苦,形象和人品也超一流,无论是当事人还是法官对其印象都非常好,是个难得的好助理,所以梁主任给了他较高的薪水,并百般呵护着,希望他能够长久地留在自己身边。
但梁主任从小周的眼中看出他辞职的态度很坚决,知道留不住了,于是说:“辞职信先放我这里,还有一个月时间,你好好考虑一下,在其它律所做助理一样很辛苦,如果自己单干会更加辛苦,压力也很大,你的办案能力很强,但你不是北京本地人,你的客户资源有限,而且人脉关系也不是一两天就能建立起来的,影响一个案件的因素很多,不单单是事实和法律。你现在还不明白,以后会慢慢懂的,希望你懂的代价不要太大。如果扛不住了,随时都可以回来,这里永远有你的一个位置。”
“我明白,但我有信心,再难也要闯过去,您就是我的标杆,我想超越。”说完周君默默地走了出去。梁主任却陷入了沉思。
出门之后周君如释重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感觉,因为很快就能自由支配时间,不用每天起早贪黑无休止地为老板工作,不用24小时开着手机随时待命了,他从心底喊了一句“自由真好”。
石梅双眼一直未离开过梁主任的房门,见到周君出来后的表情就猜到了结果。
“今后你是如何打算的?有计划吗?”石梅关心地问。
“我打算挑几个大所应聘执业律师职位,逐步地发展自己的业务。”周君回答。
“终于可以放飞自我了,但你知道开展业务的难度和压力有多大吗?”石梅想挽留。
“我想拥有自己的一片天地,无论前途有多凶险。”周君态度很坚决。
石梅也是梁主任的助理,非常漂亮的一个四川女孩,打扮起来堪比明星,她比周君晩一年来到北京市公正律师事务所工作,再过一个月就能取得律师执业证。她有时会跟随梁主任参加一些宴会。她敬仰梁主任,爱慕周君,但周君每天都有干不完的工作,无暇顾及其它,这就是所谓的“能者多劳”。
下班时间到,周君穿上外套,拎着笔记本电脑,背着双肩包,第一次准点离开了律所,走了十五分钟路程坐上了二号地铁线,过了七站换成一号地铁线,过了十站从古城地铁口出来,又走了二十分钟路程终于到达小区,每天上下班在路上消耗的时间是三小时左右,几年来他一直都是这样来回奔波。他住的是三室一厅的商品房,与别人合租的,其中一个小单间属于他,这里的租房价格与律所周边比起来便宜一半以上。虽然房租价格年年上涨,但这里的上涨速度远低于律所周边。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相对独立的小空间,即使路途较远,周君还是比较满意的。
回到宿舍打开电脑,周君将中英文版本的简历发给京城几个知名大律所,希望谋求一个执业律师的职位,一般情况下律所都愿意招收执业律师,因为执业律师业务收入的20%~30%需要交给律所,再加上周君名牌大学出身和骄人的业绩,律所应该更加求之不得。周君对此也信心满满,安心等待大律所的面试通知。然而事与愿违,眼见一个月就要过去了,竟然没有一个律所通知他去面试,他打开那几个律所的官网查看,一直在招聘人才,也陆续有新人加入。周君满腹狐疑,却也找不出缘由。
周君忍不住拨打了其中一个律师事务所的座机电话,前台问明事由后将电话转给了人事主管。
“您好!哪位?”
“您好!我是周君律师,上个月15日我向贵所投递了一份简历,想应聘贵所执业律师职位,不知贵所是否有这方面的考虑?”
“哦,我有印象,确实收到过你的简历,但近期我所不招收执业律师,很抱歉!”
“可是我看过贵所的网站,前两天还有新的执业律师加入。”
“这个嘛,我也不清楚原因,从简历来看你还是很优秀的,去其它律所试试吧,祝你好运!”
人事主管说完就挂了电话,管人事的负责任怎么会不清楚原因呢,周君觉得奇怪,又打了其它律师事务所的电话,答复竟然是惊人的一致。周君想破脑袋也没想明白,大律所难道都不招收优秀的律师吗?无奈之下,他给一个名不见经转的小律所投递了简历,当天就接到了律所主任亲自打来的电话,热情邀请周君加入,连面试都免了。
三十天很快就到了,周君九点前就到了单位,焦急地等待着梁主任办离职和移交手续。这一天梁主任的事情好像特别多,直到下午四点才将周君叫进办公室。
“还想离职吗?”梁主任试着问了一下。
“嗯。”周君态度依然很坚决。
“找到合适的律所了吗?”梁主任漫不经心地问。
“找到了。”
“哪个?”周君的回答好像出乎梁主任的意料,满脸疑问,睁大眼睛,急切地想知道答案。
“北京市琳琅律师事务所。”周君答道。
梁主任没有听说过,立即上网搜了一下,发现这是一个只有五名执业律师的小型律师事务所,于是诧异地问:“你怎么会选择这么小的一个律所呢,平台小不利于你发展业务,施展抱负,对你无任何帮助,你会很辛苦,关键是你辛苦了付出了也不一定能成功。还是留下来吧,如果你不愿意做助理,可以改做执业律师嘛,我们合作。你知道的,我这里有做不完的业务,你以执业律师的身份参与我的案件和项目,按比例给你提成。如何?”
这个条件是无比诱人的,不用坐班,时间自由,不用辛苦找业务,还有提成,这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事,梁主任认为任何人都无法拒绝如此优厚的条件,包括周君在内。
然而周君不是这么考虑的,他有自己的想法。
“对不起,梁主任,谢谢您的好意和关心,业务做的再多也是您的客户资源,我想走的更远,我想拥有自己的客户,我想做一个完全独立的执业律师。”
大所没有招收小周,在梁主任的意料之中,因为他从中做了手脚,本以为小周毫无疑问会留下来,却完全出乎意料,他大大低估了小周想独立的决心和迫切性,竟然会选择一个毫无名气的小所。无奈之下,梁主任签发了转所手续。
办完交接手续已经很晚了,梁主任没有安排离别聚餐,周君拎着电脑包独自走出办公室,有些失落,毕竟在这里战斗了三年,对这里人、物、事都有割舍不掉的感情,他离开是想获得更好的发展,并不是讨厌,但这个决定显然是得罪人了。
周君走出办公大楼,一边考虑去新律所报到的事,一边向地铁方向走去,突然有人从后方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扭头一看原来是石梅。
石梅说:“一起去后海走一走,喝点小酒放松一下。”
周君这时才发现,石梅化了妆,换了衣服,穿了件露肩吊带连衣裙,鞋也是半高跟的,身材凹凸有型,阳光斜照之下显出高挑的美,很显然精心准备了一番。高冷的女性瞬间变得如此妩媚,他一脸诧异,无法拒绝。
周君酒量很小,没有遗传父亲的基因,喝一点就醉,醉了也不闹腾,静静地躺着难受,属于文醉的那种,所以他很少喝酒,也不喜欢应酬,但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又有美人相邀,于是欣然同意。
风景的样子与人有关,与人的心情有关。夏日的后海在周君和石梅的眼中是不一样的,周君透过密集的胡同、汉白玉的银锭桥、名人故居、几座王府感受到的是历史的无穷韵味和各种人物的传奇一生,他想的很深远,他不甘心平凡,他渴望成功,想拥有不一般的人生;石梅透过月色和灯光共同映照下微微荡漾的水波、垂在水边墨绿色茂盛的杨柳、两岸形形色色的各种小酒吧感受到的是浪漫和激情,她想的很单纯,她渴望爱和被爱,想和小说里描写的那样谈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俩人的想法虽不同,但都可以被认同和赞许,可惜他们忽略了一个现实性的问题,即生存问题。生存问题也就是钱的问题,为了生存为了钱,有时会迫不得已犯些错误,做出些违背初衷的事,但有些错误可以弥补,有些错误却永远无可挽回,不可原谅。
酒吧里的啤酒是小瓶装的,量少价贵,俩人摇色子猜大小,边玩边喝,几瓶下去,周君有些醉意,醉眼朦胧看着石梅,嘴里却喃喃自语地喊着另一个人的名字:“小云”。恍惚中周君眼前浮现了梦中经常出现的场景。初一时,周君所在班级转学来了一位女生,这个女生每次经过他的身边,他都会莫名的激动,有一种窒息的感觉。那时他还不知道这是荷尔蒙在起作用。初三即将毕业时,他写了个字条想交给她,然而字条在手里攥了一周也没有勇气递过去。毕业后就一直没有她的任何消息。高中时甚至有一段时间失去了学习的动力,还造成了睡眠障碍。直到现在他都后悔当初的怯弱,脑海里时常出现她的身影。石梅听到他喃喃自语,知道他喝多了。石梅却是天生的好酒量,这点酒只是漱漱口而已,所以梁主任喜欢带着她参加各种聚会,对积累人脉关系和打通业务障碍很有好处。石梅结完账,搀扶着他走了很长时间才到路边,打车直接来到周君的住处。
石梅将周君送回下楼后,接到了梁主任的电话。梁主任关心地询问了周君的情况,告诉石梅今天算她加班,并嘱咐她务必将今晚的消费发票拿到所里报销。石梅一脸狐疑,自己私下请的周君,梁主任不仅不生气,还给钱,一反吝啬的常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