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时节,京城又落下一场瑞雪。
清晨寒意正浓,两辆马车一前一后从巷子口远远地驶了进来,停在一座青砖灰瓦的大宅子前。马车是楠木做的,车窗上雕着花开富贵的纹理,车顶四周垂下华丽的锦缎帐子,不时随着寒风抖动几下。两匹枣红马吐着热气,嘴上套着金嚼子。
再看那大门是新刷的栗色油彩,辅首衔环,神气非常。
又是一位新上任的大官。
家丁们敲开大门高喊“老爷回府”,只见数十名丫鬟、老妈子瞬时间站满了马车两旁,忙着搬行李、迎主人。
这时,从后面那辆马车上跳下一个壮实的年轻人,长得浓眉大眼,气宇轩昂,一身淡绿的长袍,深色束腰,想必是这家的公子。那人一下车就兴奋异常,顺着车辙的痕迹跑回巷子口张望了一番又跑了回来,“京城就是京城!”他掀起马车的帘子冲里面招手,“姐,快点出来呀,你看京城多气派!”
“就来了。”随着轻声回答,一位身着兔毛披风的纤纤少女倾身走下车来。少女目光淡定地环视了一下周围的景物,面露浅浅的微笑。这是一张精致无比的脸庞,柳眉明眸,翘鼻朱唇,微尖的下颌包裹在厚厚的毛领子里,略带娇羞的模样。
“阿玛,额娘!”公子喊着朝前面的马车跑去,车上下来一对旗人贵族打扮的夫妇,夫人拉过儿子欣喜地说:“以后咱们娘儿俩就跟着你阿玛在京城享福啦!”
“是娘儿仨,夫人。”一旁的老爷示意女儿过来。
“恩,可是有人宁愿待在那又潮又湿的乡下,也不稀罕你这一品大臣的宅子,既然不想来就别勉强,摆张臭脸给谁看呐!”夫人阴阳怪气地指责,下人们都不敢吭声。
“对不起,额娘,云儿只是有点儿舍不得家乡,没有别的意思,请您不要误会。”女孩子好声好气地道歉,她不想破坏大家的兴致。
夫人不屑地“哼”了一声,用余光瞟着女孩子道:“不敢当,我误不误会有什么要紧,只一点,那呀是你云格格的故乡,可不是我们满洲人的故乡。”
“好啦,你这是找的哪门子的不痛快,什么你的我的,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老爷!”父亲看不过女儿受委屈,把脸一沉,教训起妻子。
“就是嘛额娘,别说姐,我也很想杭州呢。”弟弟也紧着替姐姐说话。
夫人抬起攥着帕子的手冲儿子脑门儿戳了一下,“你呀,就会胳膊肘儿朝外拐。”然后拉着儿子趾高气扬地迈进院子,“来,陪额娘逛逛,要是有人想在门口站一辈子就站去吧,我可没那个功夫。”
“嘿呀”,老爷对着夫人的背影气恼地跺了一脚,随即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云儿见父亲真动了气,忙握起父亲的手安慰道:“阿玛,别为这点儿小事动气,身子要紧。”
望着如此乖巧懂事的女儿,老父亲心里既安慰又感动,苍老的手掌紧紧握了握女儿的肩膀。父女俩相伴步入大宅,身后一名家丁正欲关门之际,几个附近的百姓凑上前来打听:“敢问府上是哪位大人?”“我们家老爷就是皇上御封的内大臣鄂硕鄂大人,吓着了吧?”家丁得意洋洋地闭上了大门。
董鄂氏鄂硕,原为护军统领,大清入关后被派往浙江杭州任职十余年,在江南各地的汉族官宦士绅中有着很高的声望,此次奉旨回京任内大臣,官居从一品,掌管侍卫亲军,卫护皇帝。刚才的男孩子是他的小儿子费扬古,年十七岁,精通骑射,习得一身好武艺,年纪轻轻就已经多次跟随安亲王到塞外征战,是一名难得的虎将,只是对诗词一窍不通。而他的姐姐云儿却恰恰相反,自幼喜学诗词歌赋,更以琴棋书画为乐,又生得粉雕玉琢,不似满洲格格,到像是位温婉的汉家女子。这位云格格出众的才情也使鄂硕颇为骄傲,尤其是她善良谦和的品性,更令父亲刮目相看。不过她并非鄂硕的正室夫人瓜尔佳氏所生,因此从小到大明里暗里受了不少委屈,但她从不抱怨,也不嫉恨,与弟弟费扬古的感情也非常深厚。不过此时的她还不曾想到,这次举家来京竟会改变她一生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