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鄂硕府不远的一条巷子里,玄色的石砖墙上趴着一层毛躁的苔藓,墙脚下还泛有一汪大雨过后的潮腥。
皇帝一身便装,背着手在积水上踱来踱去,焦灼万分。
“万岁爷!”小坠子谨小慎微地猫腰溜了过来,皇帝眼前一亮,急急地抓住他就问:“怎么样,云格格呢?”小坠子面有难色地不知如何开口。
伸头往小坠子身后好一阵望,始终是空寂,皇帝失望一退,又责怪道:“你到底有没有把朕的话转达清楚,告诉她朕昨天是失心疯了,叫鬼怪附体了,完完全全失去理智了,出手打她的那个人根本就已经不是朕了呀!”
小坠子缩头缩脑地答道:“说了,出来的是查查丫头,奴才一个字也没落的都跟她说了,好像云格格也就躲在门后听着呢,后来查查出来说她主子不肯见,只叫捎给您一句话。”
“什么话?!”
“是……”小坠子却支支吾吾不敢说。
“快说!有一点隐瞒朕治你的罪!”
被皇帝虎着脸一吓,小坠子才勉强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强求无福。”
丑时的养心殿内亮着一盏昏黄的油灯,窜动的火苗将酡红的醉容映得愈加浓烈,梁柱间充斥着熏天酒气。
“强求无福…强求无福……”皇帝无精打采地歪在龙椅一边,怀里搂着青花蓝的海碗,灌一口念两句,小坠子吐出的这四个字就像四把尖刀不断穿插着他的心,不休不止。
痛苦地打了一个酒嗝,稀稀拉拉的液体混着胃酸溢出嘴角,沾了满襟。“万岁爷,让奴才伺候您安歇吧。”小坠子看着快要见底的酒坛子,战战兢兢地劝道。
皇帝迷离地看向他,浑噩地说道:“你对我的好难道都是装出来的么?为了你,就是不当这个皇帝了我也不会有半句怨言,可你呢?这么容易就动摇了……乌尔海那个莽夫,混帐东西,哪里比我强,你就那么想当那个王妃吗?想不通,实在想不通……”接着又嗤笑起来,“因为我…是个傻瓜,是个傻瓜……”
小坠子看在眼里急在心上,见自己劝不动,就想摸去慈宁宫搬救兵,于是踮着脚尖一点一点偷偷向外挪。
“别想去找太后!”固然酒醉,皇帝还是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不禁勃然大怒,扬手扔出了空酒碗,不偏不倚,正中小坠子那溜光的额头。
“哎呦!”小坠子大叫着捂住前额,疼得弓起了腰,龇牙咧嘴。
被瓷碗打破的声音一惊,皇帝立刻醒了大半,忙跑过去心疼地查看,懊恼地问:“怎么不躲?”
“要是能让皇上心里舒坦,奴才就是砸得浑身是包也值了。”小坠子赔笑着揉揉已然红肿的额头。
皇帝鼻中一酸,悲从中来,感动地抱住他,泪流如注。
“万岁爷,奴才嘴笨,不会劝人,只知道这男女之间讲究的是一个缘字,若是缘分尽了,再喜欢,也终究不是您的呀!”
听了这般没指望的话,皇帝更加悲痛欲绝,抓紧了小坠子,抽泣着望向那漆黑凝重的夜。
弥散的风霜拨开漫天流云,然而黯淡依旧,寻不来一丝月明。听雨轩下,云儿落寞地合上窗子。
丹唇轻叹,纤眉生愁,拿起尚未绣完的手帕,抚上去钻心的疼,皇帝那哀怨的神情与悲愤一掌不停在脑中旋绕,泪眼凄凄,烛影婆娑,伊人独殇。
云儿从竹夹子里取出手帕,颤巍巍伸出手去,丝绢一角立即燃起来,一对呢喃燕在火光中逐渐化做虚烟。
双睫轻覆,一滴清露滑落惨然的面颊,不能言语的白烛亦用淌下的心泪回应着她的悲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