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生和很客气,只是说话有些让人听不明白,带着浓厚的西北口音,音很厚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的最底层传递出来的,多少年岁在这样的声音中淌过一去不复返。
罗生和令人费解的言语由他的侄子的到来得到了缓解,他的侄子做了他耐心的翻译官。采访进入尾声时,几个人总算聊开了,不过现代社会中的时间感依然让他们冷静地结束了交谈。
文强觉得他的写作冲动比起老罗来从根本上是不一样的,写作对于他来说是一种自然输出,就像到吃饭时间,人就要忙活着吃饭一样,而对于老罗来说,写作是他的另一个世界,那里不需要穿衣吃饭,那里是情感的收容所。
结束谈话后,余文和张怡然出来,择日不如撞日,几人说顺便一起吃个饭。
这是一家贵州菜馆,古木色的中式装修,倒像江南水乡里镇上数一数二有钱人家的厅堂,一种严肃的,清雅的韵味,令人不敢造次。一道道菜被安排在一个个盘子里,一张张木凳子一个个分派在圆桌子的四周,大家都觉得,这样的距离有些尴尬,恰似安排好的人与人之间不可逾越的距离感。
“我们想在平台直播,去推下书。”文强说道。
“你们都接洽好了吗?”余文问道。
“是的,下周日就上,书都定好了。”文强说道。
“你这接洽能力真是不凡,你为什么不回来自己办个公司?”余文问文强,还没等得文强理他,张怡然便问:“什么书,可以提前透露一下吗?”余文便不再插画,他想听张怡然问话,她说什么他都愿意听。
“都是几本写当代生活的书。”文强回说。
“嗯,那一定会有焦虑,贩卖些焦虑的东西。”余文夹起一根蕨根粉,老长的一根,网自己的小碗里赶,张怡然看不过,自然而然地帮他往碗里夹了夹,余文就不动筷子了,索性张怡然忙,只消看着她优雅的动作。
“是的,没错,我也觉得,各个阶层都有他们的焦虑。”闫雨遥说。
文强看了一眼闫雨遥,孙菲玲看了一眼看着闫雨遥的文强。
“我一直觉得我们现代人没有办法真正安定下来,我们有各种忙碌,但很多都是心里的忙碌,比如,升学的压力,择校的压力,买房的压力,找工作的压力,结婚的压力等等。就是搁在以往,这些都是很正常的人生过程。”闫雨遥说道。
“可是我们确实面对了比以往更多的压力,不是吗?”孙菲玲问道。
“我想我们这一代的压力其实来自于一种对未来的不确定,那是因为我们太在意那种确定感了,然而我们知道那种确定感不会跟随着我们,我们在现实层面上妥协,在心里却很倔强,想挣得一份确定,牢牢抓住它。”
“你说的这种确定是什么呢?”文强问道。
“一种对相信未来可以越过越好的感觉,一种不断积累而不是消耗的感觉,一种自然而然看顾着日子的感觉。”
“不愧是编辑,你们都想得这么深。”余文略带欣赏地赞叹道,接着说:“我很奇怪的是,你知道,我们单位的第一批员工,他们是在一片草地上建起的工厂,那时候可什么都没有,浦东就是乡下呀。”
“是的,好像真的当时什么都没有。”张怡然补充道。
“嗯,但是大家很投入,把自己最宝贵的青春投入进来,我想他们也是有他们那代人的顾虑的,不过不会形成焦虑。”余文说,然后看看张怡然,又说:“我们的焦虑感太强了,还有一些步入婚姻生活的人老是卖弄一些不实际的信息。”
“哦,比如?”张怡然问道。
“比如,电视剧里说,文艺青年怎么治,生个孩子就治好了。”余文笑着说。
文强说:“这说的是什么谬论,好多文艺指的就是骨子里的一份倔强。”说完他看看闫雨遥。
“我倒是觉得,今天采访的老罗是一个非常浪漫的人,他才是这个时代浪漫的信仰者和执行者。浪漫不与安稳相背离,他的身上有一种安稳,那是他与现实生活达成的契约,另一层,是一个独自的精神世界,那里或许有他所执着的东西。”
“是的,你这么说,我也觉得。”张怡然看着闫雨遥笑一笑说。两个人似乎因为这一笑,产生了某种默契。文强与余文看在眼里,两人也相互一视,默契的传递。
“我是不是也很像老罗?”文强看着一小节黄瓜,上面有一点辣椒皮皮,夹起来,随口问道。
“嗯,跟老罗一样都很帅。”余文补了句,也夹起一截小黄瓜,“有点辣。”
众人一笑,纷纷表示赞同。闫雨遥看着文强,她再也不是她的同时,不是上司,他是她遇见的一个人,完完整整的人。虽然,之前也许她感觉到了,但从没有今天这样让人觉得清晰。
“我们本身就是创业者,就像你们公司的那批人。”文强说道,他把两只手摊开,做了一个比划,”你看,我的工作要开拓书籍市场,我的另一项工作就是写小说,你们一听,觉得后者很不靠谱,但其实,两者皆是为了生活本身,更好的生活。两者都给人以希望,我很确信呀。”
“来,我们干一杯,为你的小说,也为了生活本身。”余文举杯,大家笑着也端起了杯子。
一顿饭,这些年轻人喜欢把自己平常对生活的感触拿到桌面上来讲一讲,唯独孙菲玲,她是一个受冷落的人,她能感受到自己的格格不人,也幸运自己能感受到,文强对于她来说,从一开始便是一个青春的符号吧,只能用来暗自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