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号，姚明，挂号信！"邮递员的声音像喊口令似的，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窗外传来。
没有人回答。
我和小嘉正在画画，不，认真一点儿说，是小嘉在画。我呢，像个石膏像一样坐在他对面让他画，连眼珠子都不能随便动一动。我正憋得难受，趁机大喊起来："姚明阿姨不在家！"
小嘉热心地把头从窗口伸出去："叔叔，你把信给我吧！"
邮递员一蹬自行车过来了。尽管他已到了"叔叔"的年龄，但让人一看就知道，他还是个调皮鬼：帽子有点歪戴，那么短的路，还要骑一骑自行车。
他像打手心似的"啪"一下，把一封信放到小嘉的手里。小嘉的头刚想缩回来，邮递员吆喝了一声："别忙！"他从车兜里摸出一本什么簿子，哗啦哗啦地翻了两页，指着一个空格说："签个名！"
小嘉浑身紧张地把身子缩进来，在笔盒里乱翻了一通。铅笔，不行！钢笔，也不行！最后找了支圆珠笔。因为他用圆珠笔写字时，往往比用钢笔、铅笔什么的写得好。
他站到凳子上，把整个身子从窗口探出去，开始在邮递员指的空格上签名。
"写谁的名字？"他问。
"唁，总不能写我的吧，你代她收信，当然就写你的名字喽。"
小嘉咧开嘴，用力写起来。那架势，好像不是在纸上写字，而是用刀子在石头上刻似的。签完名，他像外科医生做完了大手术似的松了一口气。
邮递员拍拍小嘉的头说："等她回来马上交给她。再见！"他又蹬起自行车走了。
"休息五分钟。"小嘉坐下来，把画了一半的"我"放到桌子上，舒了口气说，"嘿，我说小秋，我长这么大，除了在我的书、本子上和考卷上写写自己的名字外，还是头一次正儿八经地签名哩，你呢？"
我正在研究桌子上那个没有眼睛、没有鼻子的家伙到底像不像我，顾不上回答，随便把头摇了两下。
他为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好像没签过名是一件非常遗憾的事情。接着，他把那封经过他签名才到手的挂号信拿起来，正正反反地看着。
"啊呀，老孙！"他像触电一样跳起来，"多好的邮票！唁，老孙！"他总喜欢把孙悟空叫做老孙，孙悟空就好像是他的一个老朋友似的。
我一点儿也不惊奇。因为他喜欢集邮，看到一张好邮票总要大惊小怪地叫一阵。
"而且是两毛钱的邮票，我的邮票都是八分的，更没有老孙。"说着说着，他突然伤心起来，把头靠在椅背上，看着那张邮票，一个劲儿地叹气。
他对着邮票叹气，我心里就害怕起来。因为我知道，他准得提起去年暑假的事了。
去年暑假，我去上海姑姑家。他把我送到火车站，反反复复地跟我唠叨，要我给他写信，而且要贴最好的邮票。我一口答应了。
谁知到了姑姑家，我玩得昏头昏脑，只给小嘉写了一封信，而且还是贴了张"北京饭店"的邮票。他常常要提起这件事，怨我一点儿都不够朋友。
"去年暑假......"他当真又要提起这件事了，我赶紧打断他的话："你急什么，你喜欢这张邮票，待会儿你问姚明阿姨要好了。"
"唁，她才不肯给呢，那个老太婆！"其实小嘉说得有点过分，姚明阿姨不就有那么几根白头发吗，凭什么叫人家老太婆呢？
"那个老太婆，"他继续说，"才喜欢邮票呢，听说她有好几本邮集，连看都不让人看，还肯把这么好的邮票送给我吗？告诉你，画画的人一沾到画的边，一个个比小丫头还小气！"他说这话的时候，好像已经忘了他自己也是一个画画的。
"那你就等着吧。"我说，"等我将来到什么地方去了，给你写信也贴一张两毛钱的孙悟空，这下你开心了吧！"
"别哄我，你只会给我'北京饭店'！"他用鼻子哼了一声，就不再睬我了。过了一会儿，他像阴谋家一样看看四周，把嘴凑到我耳朵上说："小秋，你说，我要是把这张邮票撕下来，换一张随便什么不好的邮票上去，她会看得出来吗？"
我忙说："不行不行，这样可不好！"
"有什么不好，这又不是坏事。"小嘉有点不高兴地说："集邮是一件非常高尚的事情，你懂吗？"
老实说，我根本不懂收集几张邮票有什么高尚。但不管怎么说，撕人家信封上的邮票，总不能算是一件高尚的事情吧！
"而且，告诉你，"小嘉又补充说，"我能把邮票好好地撕下来，一点儿都看不出。"
我可不相信他的鬼话，我摇着头说："这根本不可能，用糨糊贴上去的东西，粘得可牢呢，撕下来怎么会看不出呢？"
"我知道你不会相信的，我撕给你看。"小嘉说着，果真动手撕那张邮票了。他小心翼翼地撕开一个角，真的一点儿都没坏。
"怎么样？"他得意起来了："看着，我再这么一撕......"话没说完，"嗤"一声，邮票真的撕下来了，可信封上的一长条纸跟邮票的一个角像连体人似的，老老实实地跟着邮票离开了信封。
我们俩吓了一跳。
"怎，怎么办呢？"小嘉慌慌张张地对我说，"我以前撕邮票，可从来没发生过这种事件。"
我们语文老师说过，"事情"和"事件"这两个概念是不大相同的。"事情"是指平时发生的小事，"事件"是指不平常的大事。小嘉用了"事件"这个词，马上使我觉得情况严重起来了。
我怪他说："唉，刚才我不是叫你别撕吗？你可好，偏偏不听我的话！"
"什么呀？"小嘉分辩说，"我本来根本不想撕的，就因为你说不相信我能把邮票好好地撕下来，我就撕给你看了。"
听听，这好像还是我的错呢。我说："你根本就是不会撕嘛。要不，会撕坏吗？"
我们明知现在追究责任已经来不及了，但还是认真地争论着，好像一弄清到底是哪一个的责任，信封就会立刻变好似的。
这时，我姐姐从里间出来了。她是中学生了，可声音尖尖细细的，活像个小丫头，还特别喜欢管闲事。
"喂，你们吵什么呀？"没等我开口，桌子上的那封信就把一切都告诉她了。她尖叫一声，好像发现了一颗立刻就要爆炸的定时炸弹一样："这可糟透啦，你们把姚明阿姨的信撕坏了！"
"这有什么了不起！"小嘉故意装出轻松的样子，"这又不是什么大事情。"
"还不是大事情？"她猛地把声音提高了好几倍，把我们吓了一大跳，"这是犯法的，告诉你们，偷拆人家的信件是犯法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