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鲁鲁家也没有要那盆"伊丽莎白"。不知什么时候,也不知是谁,把它放在草坪上。一大片绿茵茵的草上,开着一盆红红的花,开得又热闹又冷清。楼上楼下,谁都看见了,可谁都装着没看见,走路也远远绕着那"伊丽莎白"走,好像那儿埋着一个地雷似的。
杭杭的爷爷在家真的没事干。小车也不接他到哪儿去开会。他常常从房间里走到阳台上,又从阳台上走到房间里。高兴起来哼几句戏,不高兴起来骂几句天。全家人一起哄着他,让着他,好像爷爷成了一个小孩子。
爷爷也真的是小孩子。有一次,杭杭回家,听到一阵沙啦沙啦的响声,她以为是爷爷的电动剃须刀。可走进去一看,根本不是。爷爷正蹲在地下,玩着杭杭小时候玩的电动机器狗推小车。
机器狗换了新电池,推起小车来干劲十足。碰到前面有东西挡路,便一本正经地停下来想一想,又一本正经地退后几步,绕过那东西,继续往前走。爷爷玩得很开心,给机器狗设了好多障碍。有一阵,弄得机器狗有点苦恼,竟然停下来,罢工了。
爷爷玩腻了机器狗,就开始往老战友、老朋友家打电话。他拿个小绿本子,坐在电话机旁,沙沙地拨号码,拨通了讲一会儿话,拨不通,就拍拍电话机骂几声。电话机不是铁做的,终于有一天,电话机坏了。
那天放学回家,杭杭路过琅玡路的冷饮店。摸摸口袋,有两角三分钱。再仔细找一找,又找出两分钱。她很高兴,因为她正好可以买一个花脸雪糕。
她走到画着两只企鹅的雪柜前,刚刚把脚尖踮起来,一把给谁拉住了。回头一看,是爷爷。
"杭杭,你有四分钱吗?"爷爷问得非常紧急。
"我有两角五分钱呢?"杭杭很得意,把手里的钱给爷爷看。
"来,快给爷爷四分钱。"爷爷伸手向她要钱。
杭杭觉得很好笑,从来都是她向爷爷要钱的,今天倒反了个个儿。她把四分钱放到爷爷手里。
爷爷走到公用电话那儿,交给看电话的四分钱。这样,杭杭就买不成花脸雪糕了。她买了一块小冰砖,心里觉得很遗憾。她太喜欢吃花脸雪糕了。
他们一起往家走。
爷爷说:"杭杭,爷爷真是老糊涂了。出来打电话,一分钱都没带。要不是你来,爷爷真不知怎么办好了。"
杭杭一想自己救了爷爷的急,心里很高兴,遗憾也没有了。但她有点不明白,楼下鲁鲁家的电话好好的,就在客厅里,为什么爷爷要跑到这儿来打公用电话呢?而且,一个电话还要付四分钱。她便问爷爷。
爷爷没有马上回答,默默地走了一会儿,说:"爷爷这是锻炼身体。医生说,爷爷每天要走满一万步。不出来走走,怎么走得满一万步呢。"
哦,原来是这样。杭杭想起来,爷爷腰里还挂着一个手表一样的东西,听说叫计步器。它能统计出,爷爷一天走了多少步路。
一天一万步,杭杭想想有点害怕。一万步得从哪儿走到哪儿呢?
家里的电话老是坏着,妈妈老是嘀咕,说怎么老不来修。她是个编辑,成天要给这个那个打电话。再说,也没有谁规定她每天一万步的任务。打个电话要走那么长的路,很不方便。
每次妈妈嘀咕时,爷爷就不作声,阴沉着脸,一肚子的不高兴。杭杭看出来,妈妈很想到楼下去打电话,但一次也没去。她有点怕爷爷。爷爷不去打,她也不敢去打。
又过了十几天,突然有人按门铃,说是修电话。杭杭很高兴,陪着他往楼上走。谁知那人先到鲁鲁家。原来,鲁鲁家的电话也坏了,是昨天坏的。修完楼下的电话,才到楼上修电话。
修电话的刚走,楼上的电话铃丁零零地响起来。杭杭去接电话,竟是打给她的。再一听原来是鲁鲁。
"你家的电话好吗?"鲁鲁问。
"好啦。"杭杭很高兴。他们以前也常常楼上楼下打电话的。
"你下来,我跟你讲一件事。"鲁鲁说。
杭杭马上下楼。他们一起走到草坪中间。
鲁鲁神秘地说:"你猜猜,我们家的电话怎么坏的?"
杭杭摇摇头。她只知道,鲁鲁家的电话昨天坏,今天就有人来修了。
鲁鲁笑笑,非常得意。
杭杭立刻明白了,"我知道了,一定是你弄坏的!"
鲁鲁点点头,"你不要对别人说。"
"你为什么要把电话弄坏?"
鲁鲁轻蔑地看看杭杭,拖长声音说:"你真是个小笨蛋,你什么都不懂!"
鲁鲁这几天常听爷爷在念叨,说楼上的电话怎么老没人来修。妈妈说了一句:"要是我们的电话坏了,准保明天就有人来修。"于是,鲁鲁就把家里的电话弄坏了。
杭杭远远地看了看那盆谢了的"伊丽莎白",突然"啊"了一声,她很严肃地看着鲁鲁,"我这下懂了,全懂了。"
两个人谁也不说话,看着自己阳光下的影子。
"你是怎么把电话弄坏的呢?"杭杭想问个明白。
"我不告诉你。"鲁鲁一口拒绝。他为自己有了这么一个秘密,感到非常自豪。他决心永远也不告诉杭杭。这样,杭杭会很崇拜自己的。
真的,鲁鲁是怎么把电话弄坏的呢?杭杭想了好一会儿,想不出来。可她偏偏对什么事都想弄个明白的。终于忍不住了,去问爷爷:"爷爷,电话怎么会坏的呢?"
爷爷奇怪地看看她,"你问这干什么?"
"鲁鲁把他家的电话弄坏了。可我不知道是怎么弄坏的。"
一句话,让爷爷沉默很久,很久,他慢慢地踱到阳台上,朝楼下看看。又慢慢地踱回来,对着杭杭看了一会,默默地摇摇头。杭杭还想追问,见爷爷的神情跟平时不一样,就没敢再问下去。
五月底,鲁鲁家要搬了。
鲁鲁带杭杭去看过他家的新房子。也是像20号这样的大院子,青灰色的楼房。那个阳台真大,简直可以在上面打羽毛球。这么一幢楼,鲁鲁家一家住。杭杭真为鲁鲁家高兴。
来帮助搬家的人很多。七手八脚,不到一天就搬完了。送完最后一车东西,鲁鲁的爷爷拉着鲁鲁的手,到楼上来告别。
杭杭的爷爷一直在阳台上站着,看着搬家的人进进出出。他既不哼戏,也不骂天。谁也猜不透他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鲁鲁的爷爷走到他面前,他们面对面站着,杭杭的爷爷嘴角露出一个笑。
"就走了吗?"他低声问。
"走了。"鲁鲁的爷爷握住他的手,"老伙计,好自珍重,健康长寿。"
"老伙计,你也多保重。"他摇摇鲁鲁爷爷的手。
鲁鲁和杭杭没有说话。相互看看,又相互看看各自的爷爷。杭杭突然有点想哭。
鲁鲁悄悄地把她拉到一边,悄悄地说:"告诉你吧,我把电话线剪断了,又用胶布贴起来,就这么弄坏的。这下你高兴了吧?"
杭杭笑了笑,笑得很严肃。她觉得,那"皇冠",那"伊丽莎白"和那电话,好像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当然,杭杭知道,自己是不会忘记这些的。长成了大人也不会忘记。
杭杭和爷爷一直把他们送下楼,送到大门口。
杭杭的爷爷突然拉住鲁鲁,嘴唇微微动着,想说什么,但终于什么也没说,只是摸摸他的头。
鲁鲁说:"爷爷,我以后会常常来看你的。你要锻炼身体,每天走一万步,一步也不要少。"
他们走了。五月的太阳温暖地照着他们的背影。
"爷爷,你哭了?"杭杭看见一滴亮亮的眼泪挂在爷爷的脸上。
"没有。"爷爷粗声粗气地说。他朝脸上擦了一把,举起手,轻轻地摇动着。
远处,一高一矮两个人也正在向这边招手。
五月的天气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