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小雨，下了一天。
这是真正的小雨，小得看不见雨滴，只看得见一团团微微漂动着的灰色的雾。夏丽觉得那不是在下雨，是下雾。可妈妈、姐姐她们都说："唉，还在下雨，讨厌！"
是的，确实很讨厌。姐姐今天结婚。到将近傍晚的时候，会有一部小面包车来接她，把她送到那个人，那个个子高高的、白白净净的小伙子家里去。
从此以后，姐姐就不再是夏丽家的人了，她将跟那个小伙子过一辈子。人人都说，这是喜事。喜事赶上下雨，当然是很扫兴的。所以，妈妈、姐姐她们都说这雨很讨厌。
可夏丽不这么想。她暗暗巴望这雨再下得大些，最好哗哗哗地下，下得满街都淌水。这样，那小面包车就没法开了，那小伙子也就没法来了。姐姐也就不到他家里去了。至少，今天不去了。
总之，夏丽不愿意姐姐到那人家里去。
那个人，大家都让夏丽叫他哥哥。可夏丽一次也没叫过。开始是因为害羞。
第一次见到他时，夏丽拼命地躲到妈妈身后，半天半天，把脸憋得红红的，硬是叫不出一声"哥哥"。她不能想象，突然来了这么个不相干的人，突然跟姐姐好起来了。而自己，还得管他叫"哥哥"。
后来呢，后来也没叫，直到今天也没叫。那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因为夏丽不喜欢他。真的，不喜欢。
只是一件很小的事情，可夏丽一辈子也不能原谅他。
那是一个星期天，他来找姐姐上公园玩儿。因为事先没约好，姐姐跟着妈妈出去了。他无聊地转了几个圈子，拉住了正在做作业的夏丽。
"小妹，我带你到公园去，看一样新鲜东西。"他笑眯眯地对夏丽说。
夏丽不太愿意，但还是跟着去了。
他把夏丽带到公园里，在人群中挤了一阵，终于把夏丽带到一个大玻璃箱前，"看，多有劲！"他很得意，好像那里头是他的杰作。为了让夏丽看个清楚，他还把夏丽高高地举起来。
夏丽朝玻璃箱里一看，吓得尖叫起来。
一条很粗很粗的、带着花纹的蛇，正紧紧地、毫不留情地缠住一只黄绒绒的小鸡。可怜的小鸡在挣扎着，扑棱着翅膀，扭着小脑袋，那对善良美丽的小眼睛一翻一翻的，眼看就要被缠死了。
"有劲，有劲！"他连声说着，开心得不得了。
"哈，蛇吃鸡是这么吃的，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呢。"夏丽前面的人，因为开了一次眼界，高兴得连耳朵都发红了。
"下去，我要下去！"夏丽觉得小鸡的眼睛正牢牢地盯着自己，像哀求，又像呼救。她不敢看，也不忍心看。
"别怕，别怕，小妹，一点事儿都没有，蛇咬不到你的。"他连声安慰着夏丽，把她举得更高了。
多奇怪的大人！
就因为蛇咬不到自己，他们就可以兴趣十足地欣赏着蛇吃小鸡。难道他们不懂得，一只小鸡，像一个人一样，也是一条生命吗！
它本来只是一个圆溜溜的蛋。是妈妈用体温温暖着它，才使它变成这么一只可爱的、黄绒绒的小鸡。它应该长大，应该生好多好多的蛋，应该当妈妈。
可不知是哪个大人，把它送进了这可恶的玻璃箱里。而且，还有这么多大人老远地跑来看。
小鸡拼命地转动着脑袋，挣扎着，挣扎着，它带着谴责、怨恨的目光最后看了夏丽一眼，脑袋无力地垂了下去，死了。
"嗬，死了，死了！"周围的人都嚷嚷起来。
小鸡是死了。小鸡太小，太善良了。而蛇呢，太大，太狠毒了。人们为什么要把它们放在一起呢？让小的被大的欺侮，让善良的被恶毒的欺侮。这太不公平了！夏丽伤心地哭了，哭得很响。
"小妹真胆小。"回家后，他对姐姐说。
比夏丽大10岁的姐姐笑笑，轻声说："换了我，也不敢看，太残忍了。"
原来，世界上好的大人也是不少的，夏丽的姐姐就是一个。
因此，夏丽觉得，跟姐姐生活一辈子的人，不应该是他那样的人！
夏丽叹息了一声，把脸转向窗外。还在下雨，还是那种雾一样的雨。不过，好像大了一些。大滴大滴的水珠顺着油亮的树叶滑落下来，倏地闪出一道亮光，立刻就消失在湿漉漉的泥土里了。
"小妹，姐姐好看吗？"身后传来姐姐轻柔温和的声音。
夏丽回过头，只觉得眼前闪过一道银光。
银灰色的丝绸连衣裙，从姐姐的双肩柔软而优美地垂下来。胸前有一个三角形开口，衬出姐姐细长美丽的脖子。一串细细的项链在她脖子上闪着黄澄澄的光。
夏丽皱了皱眉头，这是他送给姐姐的。
"姐姐，你最好别挂那项链......"夏丽试图劝姐姐把项链拿下来。
"傻瓜！"姐姐微微一笑。她的嘴微张着，牙齿晶莹闪亮。那双漂亮的大眼睛看着夏丽，"那是你哥哥送给我的。别的时候可以不挂，今天怎么能不挂呢？"
夏丽突然觉得，姐姐根本就没有看自己。她的微笑和目光从自己身边滑过，滑向窗外那灰色的雾流。好像她正在倾听着那即将到来的汽车声，好像她就要站起身来，高高兴兴地向着雾走去，走向那个高高的、白白净净的小伙子。
那小伙子会把她带到什么地方去呢？该不会再把她带到那个大玻璃箱前面去吧？
夏丽忧郁地垂下了眼皮。
姐姐把一只柔软的手搭在夏丽肩上，"小妹，你怎么了？"
夏丽不作声。她不愿意开口，也不敢开口，她怕一开口，自己就会忍不住哭起来。她眼睛看着窗外越来越灰的一片。雨好像比刚才下得大些了，甚至可以听到滴滴答答的声音。
姐姐伸手把夏丽的脸转向自己，看着她的眼睛，低声说："小妹，告诉我，你为什么不高兴？"
"没，没什么。"喉咙口好像塞了个东西，夏丽终于抽泣起来，忍也忍不住了，"姐姐，你，你别去结婚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