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走了吗？真的要走了吗？好像还留下了什么，可明明是什么都带走了。两间屋子早已搬得空空荡荡，一张纸片都没有留下。小珊在屋里慢慢地走着，寻找着，她总觉得还有什么没有带走。
"走吧，小珊！"爸爸又在催促了。
小珊没有听见。她在门口的葡萄架下停住了。
日光照着葡萄藤，在地下编织出一张阴凉的网，被日光照着的叶子是浅绿的，阴影里的叶子是深绿的。这是妈妈亲手栽下的。
那时，它只有几片嫩叶。小珊眼巴巴地盼呀，盼呀，几片嫩叶终于长成了一片浓荫。大人都说，今年要结葡萄了。可妈妈呢，却永远也吃不到了。
小珊也吃不到了。她将要搬到一个新的家去，那儿有一个新妈妈。
小珊用手掌轻轻托起一片嫩绿的叶子。我要走了，以后我会常来看你们的。她喃喃地说。叶子薄薄的，被太阳晒得暖暖的，真像妈妈温暖的手。
"走吧，小珊！"爸爸过来拉起她的手。妈妈亲手种下的葡萄竟一点儿也没引起爸爸的留恋。
"爸爸，今年要结葡萄了。"小珊提醒着，想让爸爸记起一点什么。
"你要吃葡萄，新妈妈会给你买的，买好多好多。"爸爸温和却又固执地拉着小珊走了。
哦，爸爸，小珊不只是想吃那甜甜的葡萄呀！小珊觉得爸爸变得有点陌生了。
一步一步，小珊固执地回过头。她的视线模糊了。那渐渐离去的葡萄架融成了一片深深浅浅的、朦胧的绿色。
新的家在一幢漂亮的大楼里。新妈妈很好看，对小珊也很亲热，一下子就给小珊买了好几件新衣服。但她一点儿也不喜欢种葡萄。
门口明明有一大块空地，小珊嘀咕了好几次，可她却笑着摇摇头，说："要吃就买，多方便。"
"是啊，是啊，葡萄藤招虫子，不好。"爸爸这样说。他一定忘了，当年妈妈种下葡萄苗时，他曾笑着对小珊说："以后在葡萄架下乘凉，噗，一串葡萄落到你嘴里，多美气！"
小珊哀怨地看了爸爸一眼，便默默地推门出去，独自爬到顶楼的露台上。
自从搬家以后，她常常站在这儿，朝她以前住的方向看。她想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一片绿色，可是，绿色太多了。这儿，那儿，浅的，深的。整个城市就像一个绿色的海洋，淹没了它那片小小的绿色。她失望极了。
到了那一天，我一定和爸爸一起回去看看它们。小珊暗暗对自己说。
浅的绿更深了，深的绿更浓了。那一天也终于等到了。
从早上睁开眼睛起，小珊就默默地注意着爸爸。可一直等到下午放学回家，爸爸始终没有跟她多说什么，甚至都没有交换一个只属于他们俩的目光。最后，小珊实在憋不住了，趁着新妈妈在厨房做晚饭，她把爸爸拉到门口。
"爸爸，你还记得今天吗？"
"今天？"爸爸想了想，摇摇头。
小珊的眼睛黯淡了，"爸爸，你忘了，一年前的今天，妈妈在医院......"
"快别说了！"爸爸突然捂住她的嘴，又小心地朝屋里看了一下，轻轻地舒了口气，压低嗓门叮嘱着，"小珊，以后再别说了。人都不在了，还记那些干什么？"
小珊用力挣脱爸爸的手，伤心地看着爸爸，一字一顿地说："可她是我妈妈，永远是。我一辈子都记着她！"
依然是那片葡萄藤。夕阳下，那落在地上的网更浓，更密了。依然是那两间平房，只是窗口再不是妈妈喜爱的天蓝色窗帘了。
依然是站在葡萄架下的小珊，但再不是过去的小珊了。尽管她踮着脚尖仍够不到那架上的绿叶，但她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很多。过去的一切变得遥远了。
唉，有什么办法，能将那失去了的、最珍贵的东西重新寻找回来，并且永远留住它呢？
没有。也许，永远不会有。
小珊轻轻地抚摸着一片片葡萄叶子。每一片叶子上都留着妈妈的笑脸。她多想永远留在这儿。可惜，不能。
葡萄架下的阴影越来越浓了。该回去了。
哦，那是什么，葡萄？是的，葡萄！小珊突然从手掌般的叶子中发现了一串串小小的、淡青色的葡萄。她鼻子一酸，差点叫出声来。
妈妈，你看见你的葡萄了吗？
葡萄亮晶晶的，真像妈妈那微笑着的眼睛。傍晚的风轻轻吹过，葡萄架下掠过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仿佛是妈妈在跟她说话。
葡萄架下有一张方凳，小珊不假思索地站上去。她要摘一串葡萄带回家去，每天吃一颗，慢慢地咬，细细地嚼。这葡萄一定是甜的，是世界上最甜的。
"喂，你干什么？"就在小珊的手触到葡萄的一刹那，身后突然响起一个男孩子气势汹汹的声音。
小珊吓得一抖，差点从凳子上摔下去。
"你为什么偷葡萄？"一个跟小珊个儿一般高的男孩子瞪着一双严肃的眼睛仰望着她。
"你，你凭什么说我偷？"小珊站在凳子上，一动也不敢动，活像个被罚站的坏学生。
"你在这儿转悠好一会儿了。刚才，你的手都碰到葡萄了，还想赖！"男孩子冷冷地看着她，"这是我家的葡萄，不许你碰，听见没有？"
"不是你家的，就不是你家的！"小珊的声音哽咽了。
男孩子又朝她逼近一步："那你说，不是我家的，是谁家的，谁家的？"
"是我家的，是我妈妈种的！我家的，我妈妈种的！"小珊跳下凳子，哭着跑开了。
从现在起，也许她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一个多月以后，小珊收到一封信。她觉得很奇怪。因为她长这么大，还从没有人给她写过信。
信是这样写的：
小珊同学：你好！
我是那天跟你吵架的人。从邻居那儿听说了你和你妈妈的事。我很对不起你。
葡萄熟了，一串一串的，太阳一照，发出亮晶晶、紫油油的光，馋得让人淌口水。我
连碰都没碰过它们。真的，我保证。这是你妈妈种的。第一串葡萄应该让你摘。
你快来吧，随便什么时候。最好早一点儿，我真等不及啦！
没有署名，画了一片葡萄叶子。
小珊放下信纸。她想笑，却感到脸上流过了两行眼泪。
妈妈，你种的葡萄终于熟了。
葡萄熟了。绿叶中沉甸甸地挂着一大嘟噜一大嘟噜的紫莹莹的葡萄，让人看了也嘴馋，真不知道那男孩子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你摘吧，快摘吧！"那男孩子一面搬着方凳，一面用滴溜溜的眼睛盯着一串串葡萄。
"谢谢。"小珊小心翼翼地踏上凳子，她突然拿不定主意先摘哪一串。
男孩沉不住气了，他咽了一大口口水："那一串最大，最好，喏，就在你头上。那边一串第二大。"
小珊小心地摘下最大最好的一串葡萄，仔细地看着，闻着。
"快吃呀，甜吗？"男孩子更急了。
小珊把葡萄递给他："你先吃吧！"
男孩子赶忙把双手背在身后："不，你先吃，我妈妈说的。"
妈妈？小珊的手抖了一下。她突然又想哭了，哦，自己多傻呀，总以为妈妈的葡萄会给自己带来快乐，带来温暖。其实，妈妈的葡萄永远也代替不了妈妈的。
"你吃吧！"小珊把那串葡萄放在凳子上，撇下满脸惊讶的男孩子，慢慢地走了。
小珊闷闷地回到新家，闷闷地穿过那一片空地。突然，她怔住了。
门前竟然出现了个小小的、竹竿搭成的架子。一棵小小的葡萄苗在微风中抖动着那浅绿色的叶片。
小珊揉了揉眼睛，眼前还是那片浅浅的绿色。一股热溶溶的东西涌上小珊的眼眶。她闭上眼睛，眼前飘动着一片绿色，深的绿，浅的绿。浅的绿，深的绿......
哦，朋友们，假如那深的绿枯黄了，凋落了，你不要悲伤，不要失望。只要你寻找着，那新的绿，浅的绿就会出现在你面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