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毛雨打湿了路面,冷风从树林中吹来,雾气罩着整座山顶。草木葱葱,看不见一户人家。
站在那座桥上的何筱音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记忆里也没有任何印象。
她拿出手机一瞧,无信号,没办法定位了。
真纠结呀,她最讨厌做选择题,往哪边走都是个未知,不如随便选择一头先走。
路两旁高大茂盛的树木搭成一条隧道,听见雨滴落在树叶上的声音,她还想听到别的声音但又不想听别的声音。
眼看越往前走路越小,天色也渐渐暗下来。还是原路返回吧,另外那头应该才有出路。她转头,往回走。
路还是原路的路,可她却怎么也走不到那座桥在的地方。
没走过这么久这么长的路,何筱音双腿发虚,再走不出这里可就得在这荒山野岭上过一夜了。到深夜,山上的温度会降低,非冻死人不可,难道她刚重生又要把命交代在这里吗,做一个成孤魂野鬼?
雾气从山顶走向山底,带着一点点黑暗往下压。她缩在一棵大树下,陷入绝望。
“叮铃~铃~”,听闻有铃声想起,何筱音毛骨悚然。纵然她相信科学,却也是从小被老一辈的鬼怪故事吓大的,现在她脑海里控制不住想起那些不存在的鬼怪。
“小姑娘,这不是你该来得地方,快快回去吧~”苍老而沙哑的声音由远及近,一盏暗黄的灯出现在何筱音的眼前。
“小姑娘~”那是一个满脸皱纹的老人,用犀利的目光盯着她,何筱音吓得直接摊坐在地上。
“你…你是谁?”何筱音努力强迫自己去看老人,灯后面有老人的影子,脸上是活人的皮肉,她依然害怕。
“你是第一个见到我还没被吓得晕过去的人”,老人微微一笑,脸上的皱纹更深了。
那是因为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何筱音没敢说出口,她的求生意志比恐惧还要大,她一定要找到走出去的路。
“老人家,您能给我是一条出去的路吗?”何筱音看着老人,小心翼翼地问。
“哈哈…”老人突然大笑两声,何筱音很是忐忑。
笑声骤停,老人神情严肃地向一座山望去,良久才开口:“小姑娘,自从那件事之后,进这里来的人都不可能活着出去,在这里死后也不会有人发现。”
“那您为什么还在这里?”何筱音大胆问道。
何筱音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听了老人的话她觉得自己也会死在这里,但能够重生的她怎么这么轻易就死去的,何况这个老人还活着在这里,说明她还是能出去的。
“一个人活在这里,是对我的惩罚…”老人缓缓开口,“小姑娘,你若愿意听我讲一个故事并且回答我的两个问题,我便考虑帮你走出这里。”
“我需要您肯定地能帮我走出这里!”何筱音不做不确定的交易,“我可以再陪你说一晚的话,明天我必须出去。”
“小姑娘,胆子挺大的,”老人脸上浮现怒气,两人对视,互不相让。
“好,那便帮你一回!”老人转身就走,走了两步没见何筱音跟上来,大喊:“还想我抬你走不成!快点跟上,跟丢了别怪我!”
别看老人年纪大,腿脚却是利索,何筱音是一路跑着跟上去的,有几次在她停下顺一口气的时候差点跟丢了,幸好她看到那盏灯。
灯终于在一座木门前停下,老人推开门,何筱音跟着进去,还没得打量里面的摆设,她被糊了一脸蜘蛛网。
“我不知多久没走出这个门了,倒是结了不少蜘蛛网,你低头弯腰走过来就没事了。”老人头也不回,一直往前走。
何筱音终于搞掉蜘蛛网,发现老人早走远了,她四处寻找。
这里不是一间单独的小木屋房子,倒像古代的大户人家的庭院。黑暗中,在走廊的尽头有一间房是亮着灯的,应该是老人住的地方了吧。
她快速走向那间房,路过别间房门时,似乎听到里面传来声音,有欢声笑语,也有哭泣打骂,甚是诡异,她脚步不敢往前。
“再不过来,你就别进来了。”老人站在房门看没动的何筱音大喊。
何筱音看到老人,心神一凝,立马脚底生风似的跑过去。
“不管听到什么声音,你都不能出这间屋子,明天天亮我送你走,听明白了?”何筱音跑进来后,老人关紧了房门,叮嘱她。
“嗯!”何筱音身上穿得单薄,这诡异的地方让她冷得发抖。
“穿上”,老人扔来破旧的大棉衣,为了取暖何筱音一点都不嫌弃它。
“我的故事要开始了…”
一百年前,这山里有一个村子,简直是世外桃源,人们安居乐业,幸福祥和。
突然一天来了一个女孩,这世外桃源有了变化。
女孩不是村里的人,浑身脏兮兮的,像个乞儿。村长好心带人回去清洗,给一顿好饭吃。
洗干净的女孩面容清丽,却是胆怯。村里的人见她可怜,都同意收留她。给她一间小屋住,她吃着百家饭。
村里人给女孩取名小桃,小桃越长越漂亮,村里不少男孩都喜欢她,但她从不跟谁亲近。
小桃到了待嫁的年纪,村里有儿子的人家都托媒婆上门提亲。
总归要嫁人,小桃同意嫁入一户人家,这家便是村子家。村长的儿子起初对她千般好直到他们的儿子出生半个月,村长的儿子意外淹死。
村长的老婆认为是小桃克死她儿子,开始百般刁难。小桃因为他们的恩情和软弱的性子便忍住婆婆的刁难,谁知婆婆变本加厉。
把小桃一个人赶出来,小桃终于不用受婆婆的辱骂了,可是闲言碎语越来越多。
小桃离开村子,但又舍不得儿子,刚好在她走到另一座山上便见到一个住处。那里有很多房间,却没一个住,小桃硬着头皮在那里定居。
一天夜里,村子火光冲天,小桃疯狂跑过去,到村口发现她儿子在那里大笑。小桃紧紧抱住儿子,火势很大,小桃也看着也笑了。
随后她带儿子回到另一座山。
母子重聚,小桃很宠爱儿子,却不想儿子表面很乖,背地里做不少坏事。
小桃无意中看到儿子在熟练地杀人,完了看见儿子搜走被杀之人身上的财物。
小桃在儿子饭菜里下了毒,问儿子为何杀人。儿子知道母亲给他下毒,还是吃下去。儿子死前跟小桃坦白是他放火烧村的。
他恨她抛弃他,他恨村里的人总是说她坏话,于是烧掉整个村。
他问路人要点钱财,路人不给,他一怒之下杀了路人。从此他杀人上瘾,见一个人进来便杀一个。
儿子死后,小桃疯癫了。她也恨村里的人,但他们都对她有恩,而自己的儿子却杀了他们,她心中痛苦万分。
清醒时的小桃曾一个人去找还没烧成灰的尸骨埋了,也曾一天一次地去给他们磕头。
就这样,她时又清醒时又疯癫的活过了几十年。
在她儿子死后,这里常年阴雨绵绵,半夜总有各种声音回响。
“小姑娘,我的故事讲完了…”老人抹去眼角的泪水,看着何筱音,“听我这无趣的故事,你竟然没有睡着…”
“老人家,您要问我的问题是什么?”何筱音知道这故事必然是老人自己的故事,她感兴趣的是老人要问的问题会是什么。
“这问题你若回答不上来,今晚你去外面睡”,老人见何筱音这么直接,有些生气。
“第一个问题,小桃是个忘恩负义的煞星吗,她因为她的到来,先克死丈夫,后来村子被烧了,她没去救出一个人。如果她不来这个地方,就不会让这么多人失去生命。”老人说出第一个问题。
这等于说老人是不是那个忘恩负义的煞星了,直接说是或不是,都不是能让老人满意的答案,老人真的生气必定赶自己到外面去。
“让我在想一下”何筱音还没想出好答案,先拖一会儿。
“你慢慢想,我也不着急”,老人说道。
过了一会儿,何筱音开口:“我可以回答您的第一个问题了。”
“说吧”老人挪了挪身子,靠近何筱音。
“故事里的小桃其实是您吧,过了这么多年,你们的恩怨应该两清了。您想让我说出来无非就是想让自己心里好受一些。”
“您刚来村子的时候并不会想到会有后来的事,但已经发生了的事,怎么做也无法回到原来的样子。”
“他们收留您,他们恶语相向,您不救人,您默默寻骨安葬,都是人之常情,没有对错,只是要自食后果。”
“他们对您恶语相向,死于非命;您不救人却也自责半生陷入痛苦。他们的收留,您用安葬回报也是足够了,应该恩怨两清。”何筱音不紧不慢地说出自己的答案。
“好一个恩怨两清。”老人轻笑,她愧对他们的恩情常常自责,但她也恨他们,两种极端的情绪让她痛不欲生。
看到老人一笑,何筱音知道这个问题可以过了,“老人家,那你的第二个问题呢?”
“第二个问题,有些为难你了,但你从一个孩子的角度想,怎么做一个合格的母亲?”对于“母亲”两个字,老人有些激动。
“着实有些难,我没有见过我母亲,不过倒是见过别人的母亲,也是可以说说的。”对于这个问题,何筱音想起来前世在做心理咨询的时候也常遇母子关系问题。
“您问这个问题,应该是关于您的婆婆和您的儿子吧?”何筱音看着老人的眼前问道。
老人眼神闪了闪,叹了一口气,回道:“是”。
“婆媳关系是个世界难解大题,亲子关系也是很复杂,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不是简单两句话就能说清的。”何筱音也叹了口气。
“都是第一次生而为人,哪能都懂怎么和对方经营彼此的关系。自己一个人都不能经营好自己的生活,再多加一个人的生活更复杂,他们能做到就是坦诚、信任、互相体谅,减少矛盾。”
“您能和婆婆分开也是好的,有的人一辈子都得面对这样的婆婆,甚至有的婆婆更凶。您不用把她的话扎自己的心,人活一辈子不能管住别人的嘴,但能让自己不在意别人的坏话,去做自己的想做的事。”
“您和您儿子应该缺少交流吧,您对他只是宠,没有爱。都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您只在物质上满足他,而他的精神是贫瘠的。您从不用心的陪伴他,不了解他,您只看到表面,就像村里的人只看到你婆婆说的就妄加评论您一样。”
“您对自己都不敢说十分了解,何况是与您不同的孩子,您必须参与他成长的每一个过程,直到他养成一个健全的人格。”说得这里,何筱音停顿,她想起一个人。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从来没人会和我这么说,我们都不过是在照仿一个人去对待另一个人,哪会想得那么仔细那么全面。”老人眼角挂满了泪,她最对不起她儿子,没有担起养育之职,还亲手结束儿子的生命,这哪配做个母亲。
两人不在说话,安静地坐了一夜。
当灯燃尽,黎明的亮光投入她们的桌上。
“天亮了,我送你出去吧,再去看一眼我的儿。”老人擦了擦眼角,叫起何筱音准备出去。
“嗯,谢谢您!”何筱音低头跟在后面。
“我也谢谢你!”老人看着何筱音的背影远去,挥挥手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