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夭娇风做恶，雷奔电掣雨悬河。”
用这句话来形容此刻的天气最好不过了。
林燚直立于办公室走廊前，心情五味陈杂。
号称今年最强的台风来势汹汹，倾盆大雨像只浊龙，瞬间侵蚀着整个城市，整片街道和楼宇变得模糊不清起来。
“林队，剩下的尸体已经找到了。”小赵手执电话，慌慌张张地跑过来。
“在哪……”林燚没有看向他，只是皱紧眉头，眼睛还是死死盯着大雨肆虐的街道。
“机场第二高速公路往东大约800米的一个水库里。离之前发现尸体的地方大约有1.5公里。”
林燚点点头，深吸一口气，把目光从暴雨身上挪开，眼睛注视着小赵。
他淡淡地说道：“你从队里找辆车先过去，我一会再过去……”
小赵没有多说什么，简单问了他为什么不先过去。
“手头还有点事。”
小赵就只好答应了他，也不敢多问。
“等等……”
小赵刚一转身，立马被林燚给拉住。
“我给你发了个电话号码，你现在就去技术科，让他们做一个三角定位。”
“是……”
这台风真是一点儿也没有人情味儿……刚一出发，雨不见小，反倒越下越狂，警车的挡风玻璃瞬间就被密不透风的雨帘给遮住了。
“要不咱先找个地方歇歇吧……”对于这种极端恶劣的天气，小赵显然有些担心，坐在后座的屁股开始不安定起来。
“现在停？兄弟你开玩笑吧。咱已经开了将近十五分钟了，再过五分钟还不到那地儿，那还不得被关队骂死。”开车的是一位皮肤黝黑的哥们，年纪偏大，身材魁梧，皮肤略微粗糙，看上去应该没少出外勤。
“兄弟你就放一百个心吧，咱这么开下去，不会有事儿的。这种台风天，机场高速车流不会太多，咱警铃一拉，什么妖魔鬼怪牛鬼蛇神都得给咱避让着点。”副驾驶的一哥们说。
小赵点点头，没继续接什么茬，他显然还是有些担惊受怕。
毕竟这台风天实在是太让人不安了。
副驾驶的哥们把身子靠在座椅上，侧头瞥了眼小赵。
“兄弟你新来的吧……”他说道。
“是……昨天刚报道。”小赵挠挠后脑勺，说话声音放得很低，对于在前辈面前，他显得有些拘谨。
开车的哥们从视镜看到他这副模样，忍不住笑道：“你别那么紧张。”
副驾驶的哥们挪了挪身子，侧过小赵这边，神秘兮兮的看着小赵。
他沉着脸对小赵说：“新来的，你知道这儿的规矩吗？”
小赵听完，惊出一身冷汗，他没敢说话。
“我来和你讲讲吧……”那哥们的脸色变得更阴沉了。
“你要想在南湾市做好刑警……你需要变得更狠……”
他顿了顿，接着说。
“不仅对自己更狠，还要对罪犯更狠……”
刹时间这张阴沉的脸变得没有任何的表情。
小赵顿时吓了一跳，更敢说话了。
他接着说：“你可要知道，咱这儿的罪犯，可一个个的都不是些善茬……”
这可得把小赵唬得不轻，小赵愣了，难不成真有他说的这么夸张？那这里的罪犯岂不是比西游记里的妖怪们更令人疼头……
猴子请来都不能解决的问题，难不成得请上各路神仙？
那么问题来了，到底谁是这儿的如来佛，才能震住这的各色妖魔……
开车的哥们见气氛有些紧张，笑了笑，逢了一个圆场：“你可别听他胡说，他就是喜欢唬唬你们新人。你呀，就做好份内的活儿，好好干，做一个好刑警不难。”
他用手把挡风玻璃上的薄雾轻轻拭去，接着说：“咱书记说的好啊……’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就是我们的奋斗目标’。咱们做刑警的呀，不就为了给人民群众多创造一个美好安定的环境吗。这不就是咱们的目标吗？”
“哎哟喂——这可不是我的目标啊。”副驾驶的哥们接茬。
“那你的目标是什么。”
“我嘛，肯定得赚钱买房，养家糊口呀。”那哥们咧着嘴笑道。
一定有很多人认为，警察，这一辈子默默守护着人民的安全，这是他们应尽的义务。但可是都忘了，警察，也都是人民群众的一份子，他们很多上有老，下有小，同样也需要他人的尊重，与守护……
“新来的，你的目标呢？”
小赵有些尴尬的笑笑，他好像是心里始终无法回想起，他当初是以什么目标，才回来当刑警的。
赵龚明是个典型的海归精英，在国外学习司法鉴定，回国后明明可以找一个相当靠谱的司法鉴定机构，或许他这一辈子也吃穿不愁了。
可是他为什么，回国后选择做一名刑警……
也许赵龚明自己也想不明白，那个他心底真真正正的他……
“我说的你也别太放在心上。”副驾驶的哥们见小赵一直没有说话，抱有些歉意的冲他笑道。
“不过兄弟……我告诉你，咱们队里有两个地方，你最好不要随随便便进去。”
小赵顿时来了兴趣，此地还真有西游记的感觉，难不成这地方还真有猴子划的圈圈？或者说是方寸山禁地……
“一个呢，是停尸间，这我就不用多说了。另一个，是咱关队的办公室。”那哥们半开玩笑道。
“办公室？”小赵有些疑虑。
“哎，咱关队呀。哪都不错，就是这个脾气不太好，而且特别不喜欢别人随随便便进他的办公室。俗话说，男怕摸头，女怕摸腰。关队这人啊最不可冒犯的地方就是他的办公室了，在咱队里，撂谁也不敢惹关队生气……”
车里紧张的气氛有了些许的缓和。
赵龚明对于关队这人也是有所耳闻，关宇，冲他这名字，逮谁不得好好放队里供着啊。人也正如其名，换谁也不敢戳他关二爷的脊梁背啊……何况还是个会耍刀的爷。
不过，小赵想来想去还是对一人感到十分的好奇：“林队呢？他这个人怎么样……”
“林队呀……”副驾驶那哥们啧啧嘴，“林队以前不在咱们这，但是他之前是玉港那边的支队长，不知道什么原因被调来这儿。但是听玉港那边的兄弟说，他人不错，就是话少了点……”
“呵呵，”开车的兄弟听这话题有点意思，接茬道：“咱林队那可是咱们警队响当当的人物啊……”
“不管是什么案子，只要是林队出马，就算解决一半了。”说完他继续解决车上这该死的挡风玻璃。
小赵听这话有些玄乎，难不成林队就是那请来的神仙？
不过倒是有一点他也想知道：“他的右眼……”
“哦，瞎了。几个月前的事儿了，听说他脑袋中枪，醒来后就瞎了。”
小赵也不是有意冒犯林燚，只不过第一眼看见那只眼睛，就觉得心里毛毛的，浑身不自在。
“话说，那现在玉港的支队长是哪位？”
开车那哥们回答：“哦，是方元。那家伙，手段可黑了……我怀疑林队被贬到这，就是拜他所赐。不过他是市局方局长的儿子，谁也不敢得罪他……”
副驾驶的哥们有些愤愤然：“你别说，我老早就想揍他了。”
那哥们把头转过小赵这边，继续说：“新来的，我跟你说……以后你见着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有多远你就走多远，千万别和这种小人接触！”
方元……赵龚明倒是没听说过，但方局，方滕达，市刑侦局主管局长，那可是一条虎！如果真有各路神仙的话，那方局就得算如来佛了……警队上下谁都听说过，下有林燚，上有方滕达，二人合璧，那可是南湾市警队的一把剑，一把锋利无比的利剑。
下午五点，南湾市市局。
“林队。”档案室的同志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磕着瓜子，见林燚进来，赶忙直起身冲着他打了声招呼。
林燚点点头。
“帮我找一下‘4.24’的卷宗……还有‘1.13’的。”
两分钟后，同志麻溜地将一份卷宗交到林燚的手上。
林燚有些摸不着头脑：“我不是说两份吗？”
同志尴尬地笑了笑：“‘4.24’的……领导交代了……不能给您……您也知道，那枪案……您是涉案人员……”
林燚白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他打开手里的卷宗：宋洪山、郝海龙、马云添黑社会性质组织犯罪案（故意杀人）。
林燚看到这段文字，有些想不明白，在他的印象中，好像当天要抓的并不是这几号人。
他接下去看下面几行：立案时间 2018年1月13日，结案时间2018年4月24日。
时间上没什么问题，他就是当时“1.13”案的专案组成员。
他翻开卷宗后面几页，郝海龙、马云添这几个人当时他也见过，一个是当时开着车的小马仔，一个是后来打开仓库门的。但这个宋洪山，倒不在他的印象当中。他仔细回想，在他中枪之前，好像看到看到仓库里还有一个人，没准这个人就是宋洪山。
但是，在他的印象中，当时要抓的人，明明是一个代号叫“岩子”的人！
他记得太清楚了！就是因为当时这个“岩子”的背影、动作，太像他的哥哥了，或许他当时认为这就是他的哥哥，所以他才会发了疯似的跑过去。然而在下一分钟，他才发现自己错了……因为那个人往他的脑袋上开了一枪。
可这几个人，一个代号“黑枪”，另外两个是小马仔，那么“岩子”又是谁呢？只怪当时总指挥方局保密工作做的太好了，全队上下都没几个人知道“岩子”的长相和资料。或许是方局把代号记错了？或者方局刻意要隐瞒些什么？又或许是全队上下只有林燚自己一个人不知道“岩子”的长相，自己致始致终都被隐瞒了？那么方局为什么要这样做？
再有，仓库里的那声枪响，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自己目前无法拿到“4.24”的卷宗，这一个谜题就无法迎刃而解。
林燚越想越头疼，始终有成千上万的谜团环绕在自己的脑海中。
但是有一点，是他最明白的——这份案卷肯定被人动过手脚！
“这份卷宗除了我还有谁看过？”林燚问。
“除了您嘛……”同志想了想，道：“方队也看过。”
林燚有着疑惑：“方元？”
同志十分肯定的回答：“对。”
“他又不是专案组成员，看这个做甚。”林燚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他好像说手头上有类似的案件，拿去吸收吸收前辈们的成功经验……而且他还借了另一本卷宗……”
“什么案件。”
“好像是一个已经侦破的案件……这个案子您应该比较熟悉，因为是你一手侦破的。”
“说具体点……”
“就是两年前，一个女孩在ktv吸食毒品过量导致死亡的案件。”
他借这本卷宗做什么，林燚心里想着，越发摸不着头脑。“他还回来了吗？”
“还没有。”
林燚沉默。
“哎，我说林队，他怎么借的都是您经手的案子啊……”同志小声说。“我可是听说咱这方队长背后的手段多着呢……”
林燚没有多说话，白了他一眼：“别瞎说。”
他整理了一下卷宗，淡淡地对同志说：“帮我弄一下手续，这份卷宗我借回去看两天。”
临走前，他还吩咐：“方元借走的那份卷宗，他还回来的时候你立马告诉我……”说完就径直往前，离开了档案室。
室外的雨仍旧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噼里啪啦的打在房檐上，像是一条猛兽正要拆毁这栋建筑……
林燚上了车，外面的风呼着他直打哆嗦。他把暖气往身上一哄，打了一通电话。
电话接通了。
“喂。”
电话那头没有声音。
“我哥在哪。”
还是没有人回应。
“卷宗我带出来了，用什么方式给你？”
电话那头是片刻的沉默，一个声音嗤笑了声，撂下一句话：“我改主意了。”
林燚见大事不妙，刚想要说些什么，话没出口，通话便中断了……
林燚有些气愤，再次尝试拨打这个号码。
“您好，您需要呼叫的用户已关机……”
越想越来气，林燚抓着手机，握起拳头一个劲的就往车上砸了下去。
车虽没坏，只是手机光荣负伤了，但林燚并没有多在意，他稳定好情绪，又播了另一通电话：
“喂，林队。”
“小赵……技术队怎么说？”
“哦，他们说……手机信号一直在国贸中心没动，但是信号源又其他地方……这人很有可能做了防定位追踪…”
“再让他们查一下这个号码户主的信息。”
“好。”
锋头一转。
“对了……那边什么情况。”
“哦，头和躯干都已经被发现了！但是面部已经泡的肿胀了，死者的身份的识别还需要点时间。”
“尸体呢。”
“送回队里了。”
“好……我现在回队里。”
“啊？您不过来了吗？”
“这雨这么大，估计现场的线索早就被冲刷干净了，我去了也找不出什么问题……”
“哎，那你小……”
小赵那个心还没到位，林燚就已经把电话挂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