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婆拄着木棍沿着归义路走着,归义路是京城有名的黑市,在这里三教九流的都有,耍猴儿的,卖军器的,卖人的,甚至卖私盐的都有。这地方平时不怎么热闹,可一到晚上,满街的彩灯,照的比白天还要亮。来这里边的人不仅有跑江湖的,也有当官的,更有来自大食,波斯,东瀛的异国人,他们带着各种奇珍异宝,黄金白壁,来黑市贩卖。
阿婆慢慢悠悠的走进一家店铺,这店铺倒也奇怪,店外面既没有悬挂牌子,也没有招子,进店之后也没有小二,店里只有一张桌子和四张凳子。尽管这样,店铺里面的装潢却是极好的,店里面悬挂的是轻纱玉蛟帐,桌子是梨花木八仙桌,凳子也是梨花木的,桌子后面摆的是一件红木八扇屏风,屏风上画的是太行山晨曦图。这样的店铺,若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哪位公子哥儿的书房呢!
“老板,来生意了!”
阿婆坐在凳子上朝里屋喊到,不过一会儿,一位穿着桃红色衣裙的女子,打着一把贵妃扇子,扭着如柳枝一般的腰,从屏风后走出来。
“哟,怎么来了一老叫花子,打扰本姑娘的美梦!”
说着那姑娘用扇子抵着下巴,打了一个哈欠,懒懒的坐在阿婆对面的椅子上。
“我说,您是不是进错门了,我们这儿是做生意的地方,您要饭,去后面的小门儿要去,别待在这儿,污了我们的地。”
阿婆满脸讨好的笑着,站在地上说道:
“这位姑娘,老叫花今日来是做生意的,不是讨饭的,您行行好,烦请通报一声。”
那姑娘秀眉一翘,满脸的轻蔑,趾高气昂的说道:
“你怕是来错地方了吧,我们做的生意,你能付的起吗?”
“姑娘,老叫花来是买两个户籍。”
那姑娘疑惑的看着老乞丐,一个老叫花子要买两个户籍?甚是荒谬,且不说她怎么知道这个店铺是给没有户籍的人提供户籍的,就她一个快进土里的人买两个户籍?她是要干嘛?
“两个户籍?你都快入土了,要户籍干嘛?”
“我给我孙子买,不要京城的户籍,要青州的户籍,一个叫赵有禄,十三,一个叫赵有福,十一。我年岁大了,想给孩子们谋一条生路,总不能和我这老叫花一样,当一辈子的叫花吧!”
那姑娘伸出手,纤细的手指,指甲上涂着红红的蔻丹,像血一样,显得手指愈发的白皙娇嫩。
“交银子!”
见阿婆哆哆嗦嗦的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又从锦囊里掏出一个翡翠镯子,那翡翠像是春雨下刚萌发的嫩草一样,掐一把就能出水,翠且透亮,十分罕见。
“这是我家还没败时,母亲交给我的,一直舍不得卖了,如今我快要走了,留着也没用,就给孩子买个光亮的前程了。”
那姑娘拿着镯子在阳光下照了照,果然是佳品,原本绷着的脸也活泛了起来。她将镯子收起来,急忙给阿婆倒了一杯茶,让阿婆坐下说话。
“不瞒您说,我们这儿的户籍比官府的都好,三道大印,可是官衙里的人盖的,绝对没有问题。就算到户部尚书宋大人眼前,他也挑不出个错。您说刚俩孙子的户籍,没问题,十日后来这儿取就是了。”
阿婆眯着眼睛,一个劲的答好,脸上的笑容像秋天的菊花一样,一褶一褶的,再配上她脸上的一道疤,看着有点瘆得慌。
“对了,您这镯子是交趾国的吧,自从交趾被我大燕灭了之后这玩意就罕见啊!”
“是了,姑娘好眼力啊!那婆子我不打扰您了,等十日后我让孙儿来取。”
说完也不等姑娘开口,阿婆站起来扶着桌子向外走去,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人海里再也找不见啦。
有禄是长的十分俊秀,比有福还要俊秀几分,在乞丐窝里,他们两兄弟模样可是出了名的,而且两人小时候都向阿婆学过写字,背过几首诗,讨几个馒头比其他的乞丐也更容易些。可是,有禄肚子里有几滴墨水后,便不想再做乞丐了,他认为自己与这些人不同,每次他看到读书人在酒楼里高谈阔论的时候,嫉妒就像一把尖锐的钩子,狠狠的勾起他的心肺。
凭什么自己沦落街头,乞讨为生,而那些人却躺在锦绣堆里,花天酒地,他不服。他是喜欢读书的,每次阿婆教他背诗的时候,他都如饥似渴,阿婆在沙地上给他教写字的时候,他皆过目不忘。他若是有钱,可以读书的话,他一定自己会中举的,到时候他将阿婆和弟弟接到大宅子里住,每日吃香喝辣,好不快活。
他拿着木棍,端着破碗边走边想着他中举后的生活,不知不觉间走到了乞丐窝。他看着面前破破烂烂的房子,心里叹了口气,这是他的命啊!他无法逃脱的命!
“哥,我今日只讨到了两个黍饼子,你呢?”
有福看见他,朝他挥手说道,有福的眼睛里面似乎有星星,每次看到他都会一闪一闪的发光。
“咱们回去吧,我今日只讨到了一个窝头,回去凑合着吃吧。”
两人一起朝着自家的窝棚走去,不一会儿就到了。阿婆正拄着拐杖坐在门前,等着他们两人,见他们俩都完好无损的回来,高兴的咧起嘴。
“有禄,有福回来啦!快进来,进来,阿婆有话对你们说。”
有禄有福两人相视,心想阿婆又开始八卦了。看阿婆兴奋的程度估计又是一件大事儿,难道是昭和公主又把驸马揍了一顿?
进了窝棚,阿婆扒开稻草,取出了放钱的盒子,将盒子递到有禄的手里。
“阿禄,阿福,这个盒子里面有十六两钱,我今天去了黑市,给你俩买了户籍,你俩十日后去取吧!地址在纸上,我放盒子里了。户籍是青州的,青州是个好地方,气候好,人也好。这十六两银子你们可以在青州租个铺面,做个小生意。阿婆不行了,早日给你们把路铺好,阿婆走了也可以安心了!”
阿婆笑眯眯的看着他俩,仿佛在说一件平常的事儿一样。有禄有福眼里早已泛起泪花,阿婆年纪大了,对她来讲早点死是好事,免得受苦,话是这样说的,可两兄弟心里不免难过。
阿婆看他俩难过,忍不住将他俩搂在怀里,柔和的说道:
“人总是要死的,没有什么可难过的。阿婆就是不放心你俩,给你俩买个户籍,以后不当乞丐。有禄要照顾好有福,有福要尊敬有禄,你俩要做善良正直的人啊!”
有禄有福啜泣着,眼泪不住的流下来,他们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即将要离开,再也不会给他俩做新衣服,不会给他们安慰,不会教他们写字,背诗,这是一件多么令人伤心的事儿啊!
黑黢黢的窝棚里充满了悲伤,阿婆搂着他俩一直到天完全黑,最后两兄弟在阿婆的怀里睡着了,阿婆将他们小心翼翼的放床上,然后悄悄的打开一个破箱子,从里面取出一件破旧的衣衫换上,坐在月光下用手指梳理干枯的银发,像大户人家的女子一样,在月光下优雅高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