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腊月,长江是最低的水位,大片的沙砾堆积的荒凉滩地,远远的可见几艘烂船搁浅在赤黄的滩涂上。
江水旁,佝偻着身躯,冬日里裸露着赤黑的肩背的淘金客。
一青年人掏沙,一老人挑沙,一壮年的汉子人淘沙。
随着不停的舀水冲刷,黑褐的沙子随着江水淘洗渐渐显现闪闪烁烁的沙金。
淘沙的人从淘金的金盆中拈起金粒,如杨树皮般的粗粝手指将沙金在江水中揉洗两下,凑近眼睛观瞧着,太阳下,金粒闪闪。
晴日惊雷,雷声轰隆,江水在一霎那间翻滚起来,淘金客在临水出架起的金床转眼间就被汹涌起的江水裹挟着冲走。
“啊啊!”负责掏沙的年纪尚小的淘金客似是哑巴,焦急惊慌的跺着脚,指着这条大河,空张一张嘴,只能啊啊的尖叫着。
淘金的人站起身,拍打着江岸的大浪没过他干瘦的小腿,撕拉着别起的裤脚。
似生铁浇铸的佝偻身子望向东方。
就在此时,江岸绵绵山岭,一道红光如天河飞瀑,贯通天上下。
重峦叠嶂带银装,天河垂帘挂红龙。
哑巴惊慌失措,转身连滚带爬的向岸上逃跑,挑沙的老人与淘沙的人依旧站在江边。
“凤凰炽盛,此时出世不知是吉是凶。”一直沉默低头挑沙的老人望着天际间的红光开口说着。
青寸山周围村落自古有传说,古时有凤凰坠亡青寸山,泣鸣四十九日,山林间群鸟纷纷赴死同归,此处山民年年都要祭拜凤凰。
“粗野乡夫的飘渺传说信不得真,应是天材地宝出世。”
“罢了,罢了。”老人摇头回身,他已经老了,大浪淘沙,他已不是金子,做了半辈子淘金客,道理心知肚明。
那淘金客没有跟老人一起走,而是伫立原地。
“师父。”
老人停住脚步,默不作声,老人知道他要做些什么,于是说:“白猿山庄柳白山不是平凡之辈。”
“宝物为有缘人所得。”
那人望着天际间那道赤练,江水涛涛。
“罢了,罢了,老夫耽误了你十几年的光阴,走便走吧。”
那人面无表情点点头,佝偻的身子重新挺直,转身顺江边行。
淘金客在江边的巨石间攀行许久。
“钟词。”老人的声音穿过滚滚江水。
名为钟词的淘金客回首望去,江河渺渺,早已不见老人的身影。
“莫犯杀戒,切记你我皆是有罪之人。”声音在大江上缥缈传来。
钟词伫立原地许久,然后向着老人的方向深深鞠躬,又挺直身板时依旧面无表情,似那张饱受风吹日晒的脸未连着肉做的心。江边多坎坷,步履不停。
京城,白鹿书院,虚白阁。
瞎眼的老者,散乱如枯丝的灰白发,似惨凉月色的宽大月衣,老者拄着褐亮藤杖。
虚白阁,玑衡浑天仪观天象,钦天监列位算人运。
“紫微垣中天降福乐,为大吉。”一位青年文士样的钦天监低头演算后道。
话音刚落,不远处一位面有傲色的长须中年人,站起身来朝灵台上拱手道:“二星错行,造反之象,为大凶。”
“凤凰出世之象,怎能是大凶?”青年文士起身争执,他身边一众钦天监出声相和。
长须中年人伸手拂须道:“王兄,我朝以武立国,以文治世,行内圣外王之道,是为龙朝,若是龙凤相争......”
长须钦天监话未说完,身边自有人力挺。
“为大吉。”
“为大凶。”
两派人吵成一团,争执不下。
“宗师。”一位钦天监向灵台上的老者拱手行礼。
所有人都静下来,向着宗师行礼,交由宗师来评判。
瞎眼的老者摸索着藤杖,身边童子扶着他颤颤巍巍站起身来,残年老人似一阵风便能将他送走。
虚白阁二十八阶悬梯对应二十八星宿,绕着庞然玑衡浑天仪一直向上直至观星台。
瞎眼老者拄着藤杖,一步一步顺着悬梯缓缓的向上走着,观星台。
所有的钦天监仰望着观星台上的宗师。
“凤凰出世便会筑巢。”瞎眼老者倚靠在藤杖上,观星台上高处风急,灰白发在乱风中狼藉,台下的钦天监们清楚听见宗师的话声。
“落于四海王土,为祥瑞。”
观星台,藤杖拄在汉白石板上,天地悠悠,衰翁身形萧索。
“落于穷山恶水,为亡鸟。”
“诺!”钦天监们俯首行礼。
瞎眼老人一双满是伤痕的双眼望向东南方一言不发,似一双眼仍在洞察世间。
台下青年文士心中疑惑,四海皆王土,那穷山恶水何解,亡凤又怎么亡?突然他心头一惊,想到什么,面色惨白,意识到,凤凰出世背后有大隐秘,宗师有大谋划。
他默默转过头看向不远处那与他争执的钦天监,那人面无表情,他深吸一口气稳定心神,这等大事不是他们区区钦天监该操心的。
梆啷一声响,宗师手中藤杖落于汉白石板上,台下众人心中皆是一惊。
宗师身边童子放开手,宗师上前两步,双臂横展,袖贯朔风,宽大月衣迎风如旌旗猎猎。
“宗师!”台下众人焦急的唤着,他们也不知宗师此时要做甚。
浓云四合,天转眼间便昏暗下来,风势更急。
宗师一掌摁在观星台中心的铜印上,庞然真气灌入。
众人为真气所慑,胆战心惊,宗师此时竟要演算天运。
轰隆隆,庞然玑衡浑天仪慢慢运转,铜锈铁屑如同细雨绵绵落下,整座虚白阁浑天仪的运作震颤着,有些钦天监已经站不住,连忙抱住身边的柱子。他们入虚白阁许多年也只是用玑衡浑天仪测量星象,从没见过这庞然大物真正运转过。
天地何等的广博,观星台上的宗师不畏狂风裹挟,楼台震颤,如同扎根在汉白石板上似的,岿然不动。如大江大河般的真气源源不断地从老人的老弱身躯中灌入玑衡浑天仪内。
此时一声响雷,贯彻世间,天地昏暗,狂风四起。京城街上的行人们四处逃窜,如末日般的景象。
过了许久,终于浑天仪安然运转起来,台下钦天监们站起身来收拾乱糟糟的仪容好不狼狈,有劫后余生之感。
童子为宗师捡回藤杖,宗师轻咳两声,身形更加佝偻,童子赶忙上前扶着他。
“凤凰。”
台下钦天监们连忙屏息倾听。
“死凤。”
“啊?”台下钦天监们交头接耳,凤凰还未出世怎么就成死的了?就在一众人乱作一团的时候,那位长须的钦天监上前一步,拱手行道:“诺。”
其他人见状压下疑问连忙上前行礼:“诺。”
观星台上的宗师似乎更加苍老了,面色灰暗如火炉燃尽后的灰烬,
西风随意裹挟着他枯瘦佝偻的身子,白发衰翁岁又残。
“天子…”老人喃喃的说着。
远在万里之外的秦岭深处,一伙匪人,一名黄袍道士,正站在一座山峰之上,俯望群山。
“陈道长,咱们在秦岭寻了有大半个月了,这大穴究竟在哪。”
原来这群人是伙盗墓贼。
黄袍道士捋着那撮山羊胡,望着群山:“老夫习的可不是粗浅的风水定穴术,而是望气观相之术。”
你瞧那,他手指一处山坳:“看那,地萦黑气,黑气主凶,主疾夭,那便是一处大凶之地。”
贼人头子极目远眺,是怎么的也看不见什么黑气。
黄袍道人继续说:“我们要找那有金黄之气的地方。”
“那是什么地方?”一旁有人搭腔。
道人笑着拍了拍那人肩膀:“金皇之气,主吉,主富贵,这种地方必有大墓。”
贼人头子又上前问究竟什么时候能找到,黄袍道人揪着山羊胡说快了快了。
“啊………啊!啊……啊啊啊!”
突然黄袍道人望着远处苍莽群山,圆睁双目,面露惊恐,而后又呆若木鸡,像是看见什么极恐怖的东西。
贼人们被吓了一跳,转头望去除了群山峻岭,却什么也没看见。
“道长,道长!”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道长又突然蹲在地上,浑身颤抖的念起佛经。
“发什么神经!”
贼人们以为道士疯了,一记手刀砍在脖颈上,道士晕了过去。
再惊醒时,面前正是贼首,他关问道人,道士惊魂未定:“全乱了。”
贼人们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
“洞天变凶地,水泽变黄土……不可能,除非是玄妙境界高人。”
黄袍道人喃喃自语着突然激动起来:“没错,就是高人逆天改运。”
“世道要变了!”黄袍高人突然起身,抓住贼人衣领。
“墓……”贼人头子话刚说出口,黄袍道人一巴掌扇在贼人脸上。
“还他妈的什么墓,我们出山去当皇上。”
疯了疯了,彻底疯了,贼人们心想,一哄而上将道人用麻绳绑上。
“诶,诶!”道人还要解释,一个麻袋套在了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