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杨元华回府,让人将崔遇丢回他自己的院子里,收拾了一番,便去了主院,端王正在屋里斗蛐蛐,看她进来了,忙将笼子往怀里搂住,有些讨好似的:“王妃怎么现在过来了?”
杨元华懒得管那什么蛐蛐笼子的,毫不客气地在端王对面坐下:“王爷,您也算是长辈,如今宫里宫外的,关于李宥那小子的事传的沸沸扬扬,永安公主是个乖柔的姑娘,居然都为了那个李宥当众掌掴遇儿,这掌的是遇儿,又何尝不是咱们端王府的颜面?我今儿带了遇儿到李宥那小子和宫里去赔罪,可是搭上了我这张脸的,结果呢,李宥那里不领情,宫里永安公主压根连面都不露,还被皇后一通话堵得我。就为了那么一个前朝的孤儿,一家人反目成仇,这话传出去,实在是要笑掉人大牙的。”
端王如今唯杨元华是从,听说杨元华受了这样大的委屈,闻言就要起身,吵吵嚷嚷地说去宫里,被杨元华拉住,嗔道:“纵然您有心为我挣回一口气,也该从长谋划才是。我思来想去,要想拔掉李宥这根挑拨皇家关系的刺,要么是他自己死心,主动离京城远远的,别再抱着妄想。要么就是宫里真正弃了他,让他再无这样的底气。”
“那怎么做?”端王细细摩挲杨元华的手,看她眉眼间展露的风情,痴痴道。
杨元华同端王耳语一番,端王忙不迭地点头。
再往后几日,出现了一桩大事。
皇家有数十位宗族耆老,以永安公主当街失仪为由,联名上书,以罚公主,并借此事,在李谓言之事上大做文章,恰好一处前朝旧人的据点被挑破,在其中发现了五六封与李谓言的往来书信,其中所提及,皆是宫中事,丰宁帝迫于压力将李谓言圈禁。
崔长风外出办案两月有余,快马加鞭、风尘仆仆地赶回来,听到这个消息,力保李谓言,又联络了好些朝堂上的怜惜李谓言遭遇的人,一通折腾,李谓言不必再圈禁,但不得再入京。
参太子的本子如雪山扑来,可崔长风顾不上。李谓言离京时,他去送行,他情急之下,喊了声“兄长”,李谓言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一跃上马,往城外而去。
自被发现与前朝旧人通信,到不管不问就被圈禁,李谓言心中的最后一丝信任与牵挂终于被粉碎。黎复阳的人在青云城找到他时,他在一家小酒馆里颓然地喝着酒,眼中再没有了往日的熠熠光亮。
“报仇?怎么报?”李谓言晃荡着酒杯,终于不再是拒人千里之外。
“凭你的能力才华,咱们愿竭力辅助,何愁不行?”来人是个青年人,笑意真挚。
“带我去吧。”这算是正式应了。
并非是黎复阳见得他,但也能瞧出来,这个人地位颇高,李谓言开门见山:“我只助你们推翻崔氏,你们能否复辟,谁来做皇帝,便与我无关。”
只要李谓言肯帮忙,那是无有不应,忠心不忠心的,那可以长久下来的徐徐谋之。
李谓言的身世才华当然不足以让人立马相信他,很快,李谓言便递交上了投名状,他与赫枳联手,以苏达王的名义,挑动了边关之战,当年边关的布兵防守也有李谓言的一份,他将这个机密告诉赫枳,西凉军胜券在握,一月之内连吞大昱七城,一时间,大昱上下动荡。
事关民心安稳,边关一败再败,当然不能再拖下去,嘉王本欲出征,却被李谓言使人在他的马上做了手脚,从马背上摔下来,成了重伤,御医日夜守在嘉王府里,名贵的药材更是如流水一般送进去,嘉王是不能出征了。那边关颓势便难再挽回,此举无疑给了想要复辟的人莫大的鼓舞,一时间,李谓言水涨船高,成了核心人物。
他终于又重新见到了黎复阳,黎复阳对于他的投名状非常满意。两人坐下正式交谈了小半日,李谓言虽是不咸不淡,但所言壮大之计黎复阳深觉有理可行,对李谓言,便愈发的放心起来。
半年,边关情势虽胶着不下,但大昱损耗了极大的元气,嘉王因伤重,成了个活死人,大昱朝中,或私德有异、或公事不力,罢免贬黜的比比皆是,内里根基,自己动的差不多了。
正在复辟党洋洋得意之时,平地惊雷,惊碎了他们的一场美梦。
天荣三年,传闻中的“活死人”嘉王挥兵边关,将西凉一举赶了回去,苏达王谢罪自刎,传位于子。
朝中新点了一批有志向上进的青年,一片蓬勃朝生的力量。
崔长风领着一路人马,杀到黎复阳老巢,生擒了他,李谓言将黎复阳妥帖保管的名册交给崔长风,崔长风接过名册,看都未看,丢入火中销毁。并言明愿放他们一条生路。
至此,筹谋了一年多的局,终于收了网。
先前被捕入狱的那些私通前朝的官员及家眷也根据情节轻重,做了处罚,其中能力才干突出者,也部分官复原职。
“为什么?”黎复阳被捕入狱,李谓言提着一壶酒来看他,他已经独自在狱中待了好些日子,除了送饭的狱卒,他见不到其他人。
也好,这让他慢慢清明下来。
再见到李谓言时,他眼中只有疑惑。
“梨枝春。”李谓言将酒给他满上。他有些猝不及防,复而笑起来,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你密切监视我的一举一动,应该知道,我去刑司调阅了卷宗。可我不仅是看了李家的,归安侯及家眷的死,我也看了。我思来想去,总觉得不太对。其实,这场局里,千算万算,漏掉了我们两个人。”李谓言也一饮而尽。
黎复阳更加疑惑。
“如若你我死了,先帝斩草除根,赶尽杀绝这个说法,会让世人深信不疑,可偏偏我活着,还被先帝带回宫里,教养成人。你也活着,在这世上某个角落,静待时机,意图复辟。偏偏你我都活着,成了归安侯自筹自谋的这场惨案致命的漏洞。”
“你跟我说我是李家后人,我不是没有怨过,生恩不能报,养恩亦不能还。长风离京两月,正是查到当年屠我李家满门时,还有一个不愿动手便趁乱偷跑了的禁卫军,从他嘴里知道,归安侯是下令屠尽我李家妇孺后想如何栽赃嫁祸给先帝。而我,也查到了当年你被托付给老内侍,为的是保全骊朝最后的血脉,随后你父亲便毒杀了剩余的女眷子女,自己跳了城墙,来一个以身殉国。指望着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待你长大卷土重来时,崔氏失德,可让你取而代之。”
“你就这么相信崔家给你的说法?那逃脱的禁卫军你可见过?说的话是否可信?”黎复阳有些意外,若这样说来,他才算是李谓言的仇人。
“自然,长风与我,亲如手足,我了解他的品性为人。”李谓言淡淡笑道。
“即便……即便李家是我父亲……下的令,可你祖父、父亲叔伯,都是被崔家逼死的,若他们还在,李家也不会遭此横祸。”黎复阳有些不甘心。
“若海晏河清,民富国强,崔氏便是揭竿而起,也不会有人呼应,正是前朝腐糜,君王无能,才会逼迫我祖父如此高龄,还有守城抗敌。他们的死,是战场上的必有输赢,怨不得谁。”李谓言虽是如此说,但握着酒杯的手还是不自觉有些收紧。
“嘉王病重,是假的?”
“是。”
“那你被圈禁,也是假的?”
“是。”
“所以一切都是你们布的局?为了我手里的名单,连边关都可以至于险境?”黎复阳心里隐约知道答案,但还是不死心。
“不仅仅是书信,还有你。边关自然不能步入险境,所以,除了赫枳与我往来的书信外,其他都是假的,那些西凉军,也是假的。全是大昱的人。”
“哈哈哈……”黎复阳仰头大笑起来,眼泪都要笑出来了,“精心筹谋这么多年,还是一朝栽倒在信任的人手里。”
“这么久以来,你们都搬出我祖父来告诉我李家皆是忠良之辈,要誓死追随你,复辟大骊,亦是全了他们的心愿,亦是全了忠君之道。”李谓言嗤笑道:“一瞧你们便都是假学究,没有好好读过他的文章。君子有则,而后顺应天意,忠君爱国,皆不如爱民。如今安稳的时局里,一场战争下来,多少百姓又要流离失所,朝代更迭,又有多少无辜性命要丧生,你们,口口声声的复国,却始终没有算上那些黎民百姓。即便复国了,也终会崩塌。”李谓言喝罢最后一口,拂袖而去,留黎复阳独坐那里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