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天空,无论什么时候都是清透的,成团的白色云朵飘荡在天空,人们会想,是云托起了一片碧蓝之海,还是海里有许多无所归处的云。
所有人都听清楚了钟文泽的每一字,他说:“他插队,骂人,挑衅我,我才和他争了起来。”
片秋然紧接着说:“教官,我觉得他没错!”
吕洋双手背在身后,一脸烦躁,骂道:“真的是你们?我听他们说我还不信了,毕竟监控也不能说明全部!”
队伍里的两人没有说话,但是都觉得背后一冷,忘了有监控这一茬了!
吕洋继续说:“我听说你们是最好的班,才第一天就给我闹事,想不想混了?”
钟文泽说:“可是,是他先闹事的,在场好多人都看见了!”
吕洋又说:“放屁!是不是你先要动手的,不是这个男生拉着你,事情就不会这么简单了!”说着指了指片秋然。
他紧接着又说:“虽然你们是被挑衅的一方,但是,这是军训,你们是兵,要遵守纪律!跟我去跟梁教官领罪,其他人原地待命,以他们为戒!”
说罢,吕洋还是一张苦瓜脸,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两人跟来。两人出了队伍,跟在吕洋身后,互相看了一眼,片秋然没有多说什么,钟文泽已经十分感激了。
梁武就在食堂大门口那站着,吕洋从食堂侧面把二人带过去,众目睽睽之下,十分尴尬,于此同时被带来的还有商屿中学的那一位。
钟文泽有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然后又被宣布秋后问斩的扎心感,这回丢脸丢大了,一下子在两个学校出名了。
梁武拿着一个喇叭,向着台阶下三千多名包围整个人群扩音:“你们也都看到了!中午刚刚讲的纪律,立马就犯了!你们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是不是?”云云之类的话,在所有人看来啰里八嗦的话。
宣布惩罚是唯一动人心魄的时刻,梁武还没开口,吕洋率先道:“今天中午就只吃一个馒头,操场上跑十圈,以示警告,望各位同学不要再犯!”
梁武盯着他眼睛都直了,有没有搞错,你是长官我是长官?但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他也不好意思再把刚刚的话收回去,只好示意可以去吃饭了。
食堂的两个侧门瞬间被挤爆,没有一点秩序,梁武吐槽:“这群娇生惯养的,八百年没吃过饭似的!接下来给我好好地整治!”
“你们三个站着干嘛?滚去跑步,我等会去检查!”
钟文泽摸了下肚子,尴尬的说:“不好意思啊,在死之前能不能给口饱饭吃,教官……”
吕洋进去给他们拿了三个馒头,说道:“一人一个,别磨蹭。”他一脚踢到钟文泽的屁股上,搞得后者一个踉跄。
正午阳光最烈,钟文泽说是跑不如说是走,一遍揉着屁股一遍啃着馒头,和片秋然说:“这叫教官也太狠了,今天中午一个馒头怎么吃得饱啊!”
“算了,你也别抱怨太多,幸好没被记过,不然惨了。”片秋然安慰他,手中的馒头早已消失地干干静静。
“那家伙叫做蔺知行,蔺相如的那个蔺字,我真心觉得这个名字不太适合他,哪哪不沾边。”
片秋然看了看钟文泽,又看了看远处的蔺知行,说道:“以后也不会见了,你别一直老想着了。”
钟文泽说:“害,我才不放心上呢,不过有件事我弄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有监控,教官们却不直接找我们麻烦啊?”
片秋然思索了一下:“也许是想让我们自己承认。”
事实上秋然一点都没猜错,自己承认和被找出来看上去都要受罚,性质天差地别,这是教官给他们的一次机会。
远处,吕洋和梁武在一起监督他们受罚,梁武眼神凶厉地盯着操场,半晌说道:“你今天违反军纪了,知不知道?”
吕洋没有说话,默默点了一下头,梁武继续说:“你看看你就是个新手,这才第一天,你们连队就惹出这样的事,日后五天看你还能不能管住这一帮小孩。”
吕洋沉默了一会,说:“我想给他们个机会,觉得其实没必要太狠了。”
梁武瞪着眼,狠狠地盯着吕洋,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持续几息,还是独自一个人默默地走了。留下吕洋一个人,他看着偌大的操场,回想起自己刚入军营时也只比这些孩子大几岁,也是同样的年轻气盛。梁武说的不全无道理,军训磨炼意志习惯和能力,严苛自然是没错,但在他看来,他做的也没错。
烈日下,寸寸土地灼烧,两个少年迎着热浪,世界在他们的步子里倒退,转换。钟文泽看到吕洋在远处盯着他们,一刻也不敢停下,这个教官太狠了,他心里这样想。
食堂里,王宇拉着周雨辞和他坐到了一桌,同桌的还有邹雨玟和李喆。如果钟文泽算得上是健谈的程度,王宇简直就是话痨,他能靠一张嘴征服整张餐桌。
食堂里吃的都是大锅菜,用盆分别装了四道菜,一荤两素,还有一个汤。
听着不错,但是看到实样,桌子上的八人面面相觑,幼小的心灵遭受了巨大的打击,迟迟不敢下筷子。
沉默良久,王宇把筷子默默放下,用手指着其中一道看起来黑乎乎的菜:“这……是什么菜?”
邹雨玟沉思,反复确认,说道:“从其他两道菜反推,这应该是整张桌子上唯一有肉的菜,不过……”
她挣扎了一会,实在说不下了,周雨辞接着说:“不过,这道青椒炒肉完全看不到肉。”
王宇深呼吸:“先不说青椒没切丝,大片炒变成了黑色,这肉呢?我还不瞎。”
说着,饭桌上的一个男生扒拉开了,一堆青椒,找到了一小坨没炒散的肉,众人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看着他把肉夹到自己的饭盒里,然后吃掉。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不留一丝痕迹,甚至都看不出这盆里曾经有过肉。
剩余的七双筷子都伸了进去,在一堆青椒中试图找到一片肉,一顿乱扒拉,再不见一点肉。
王宇看着那个男生,微微一笑:“兄弟,你刚刚吃的是我们这一桌唯一的一片肉”
那男生一惊,顺势放下了手中的碗筷,捂住了自己的全身,颤抖地说:你想对我做什么?”
王宇转到他身旁,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大喊道:“你还我肉啊!”面目看似狰狞,但实际上并没有用什么力气。
此举又是吸引了无数目光,远处的马仁看到了正准备去制止,没想到就几秒钟,就停了。那男生说道:“宇哥,我错了,下次先给你吃……”
“这才对嘛,乖。”
其余几人刚刚还准备拉架,一下子瞬间脸黑,看到王宇感觉更加无语了,没想到他还一下子起了劲:“你们知道吗?豆干加花生是烧鸡味,馒头加上可可粉是巧克力味!”
除了周雨辞,没有人听他在讲话,于是他又说:“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我们虽然吃的很差,但我们可以想象我们在吃法国鹅肝,小菲力牛排,北海道刺身……”
说的正起劲,邹雨玟一把打住他:“停一下,本来就不舒服,你这么一说大家更烦了。”
王宇眼巴巴地看着周雨辞说:“妹妹,哥这么说你觉得很讨厌吗?”
周雨辞说:“我觉得没问题。”
王宇得意地看着邹雨玟:“看雨辞都这么说了,我也觉得没问题。”
没想到其余的六个人异口同声说道:“我们觉得有问题!”
远处盯着的马仁叫道:“十七连的三号桌,干什么呢!给我快点吃!”
王宇撇了撇嘴,拿了个馒头开始啃,除去青椒炒肉,剩余的三道菜众人为他们一一命名,分别是:猴子捞月漂白菜——清水煮白菜加了一滴油,白立方漂流记——豆腐浮在没有蛋花的温水上,以及黄金聚宝盆——一满盆没有切片的土豆。
吃完一顿饭,众人感到了这个世界深深的恶意。
“我以为我们学校的盒饭最难吃,没想到这里全方面超越了我们学校。”王宇说道。
“这土豆,应该加点孜然。”李喆吃了两口土豆,实在下不了口,硬是吃了三个馒头。
“我想吐。”邹雨玟说。
王宇赶忙制止:“别吐啊,吐了就要再吃一遍。”
邹雨玟赶紧捂住了嘴,拉着周雨辞去洗饭盒,她不想再看见这一桌子的盆了。
等到这一桌的人散的差不多了,王宇拿着两个馒头放在饭盒里,李喆正要走,他又一把拉住李喆,李喆有些尴尬,就站在了原地。
王宇又偷偷拿了两个馒头,对李喆说道:“片秋然和钟文泽还没吃午饭,我怕放饭盒里等会不让带出去,你帮个忙呗?”
“我?怎么帮?”李喆问。
王宇的视线逐渐转移盯着李喆的胸部看,嘿嘿地笑了出来,李喆迟疑地护住了自己的胸部,感到有些难为情。
“干什么呢?你那里怎么藏,我承认是很大,但是你个男生啊!都怪这军训裤子口袋做的太浅了,放两个馒头都放不了,等会我跟你打掩护,你偷带出去。”王宇也是笑了,他没想到一个小玩笑李喆就难为情了。
李喆点了点头,说了一句:“好。”
李喆用两个饭盒扣住了馒头,王宇拿着两个馒头从教官眼皮子底下直接走过,教官当然把他拦下来了:“不能带出去,在这里吃完,要么放到窗口去。”
“别啊,教官,我怕等下饿了。”
“怕饿,你就中午多吃点,撑到晚上不行吗?”
“……”
两名审查教官光注意王宇了,李喆一溜烟就跑了,王宇用余光瞟到了,立刻把手里的馒头塞到教官手里,也一溜烟跑了,留下两个教官看着手里的馒头不知所云。
到了洗手池,王宇笑嘻嘻地说:“朋友,干的不错嘛,以前干过?”
“嗯……没有。”
“哈哈哈哈,没想到你胖胖的,行动还挺伶俐的嘛……”
李喆略感无语:“你这聊天……唉,算了。”
“走吧,去集合。”王宇甩手就走了,李喆默默地和他保持一段距离,自己跟着人流走,他不喜欢热闹地扎堆,一个人就好了。
队伍陆陆续续地集合,吕洋领着神采依旧的片秋然和丢了半条命似的钟文泽回来了,先是和马仁一起整了整队伍,又看了看旁边的两位,让他们俩归队了。
吕洋说:“按照今天上午的安排,等会我们先去拿行李,然后带你们去宿舍,今天下午的任务是学会整理床铺,打扫寝室卫生。”
说完就带着队伍往先前放行李的地方走,王宇把馒头塞给钟文泽和片秋然各一个,两人都有些惊讶,钟文泽问:“哪儿来的?食堂应该不让外带吧。”
王宇用眼神示意看前方的李喆,钟文泽更加惊奇:“你不会是要求别人那样带出来吧?!”
“你们两个是魔鬼吧,怎么想得一模一样啊!”
“你又知道了?我还没说呢。”钟文泽笑道。
王宇一巴掌拍到钟文泽的屁股上:“报复我呢是吧!亏我好心给你带馒头,你瞧瞧这是人干的事儿吗?”
“怎么不是了,我要谢也是谢人家。”
“滚滚滚滚!”
片秋然没说些什么,就是微微点头示意,说了声谢谢,然后十分迅速地了结了一个馒头。
林荫道上,一群人喊着一二一,此起彼伏,李喆抬头望天,脆蓝色的天空不含一丝杂质,一如几个少年的内心,澄澈透亮。
森山大道曾经说:如果真有一段可以称之为青春的岁月,我想,那指的并非某段期间的一般状态,而是一段通过青涩内在,在阳光照射下轻飘摇晃、接近透明而无为的时间吧。
斑驳的光影,交错律动,时间随风飞舞,穿过每一片绿叶,希望那些枯燥的日子永远停留,因为不知道在哪一刻,彼此世界的每一寸都加上了专属于对方的印记。
钟文泽是个放不下的人,至少他自己总这么认为。读小学有一次和同学打架,罗笑远教育他:“你又打不过,干嘛要上,他们也就是一时嘴快,放宽心,不就风平浪静了?”
他说:“你比我大几岁而已,别用我妈的语气教育我,小叔叔!而且他们取绰号骂我,我凭什么不能打他们!”
罗笑远说:“打架又解决不了问题,多少人打完人就后悔了,以后都还是好同学,怎么相处啊,而且他们人多你怎么打得赢,你以后再动手,我可不来救你了,我高年级帮你对付同学太没面子了也!”
钟文泽点头:“懂了,他们以后骂我我就不动手了,我骂回去!这样就好了!”
罗笑远皮笑肉不笑,这家伙深得我心啊!但觉得带坏小孩子不好,他又说:“不对啊,圣贤书读过没,圣人都能忍,都会放下,对于挑衅这种事,向来都是内心毫无波澜的,懂吗?”
钟文泽十分不快乐:“我又不是圣人,我凭什么要忍,生气就是生气,我要让他知道我生气了!”
罗笑远肉笑皮不笑,不知道该说对还是错,如果事事都那么容易放下,这世间不到处都是圣人了,可是哪有圣人,反正他没见过,于是他郑重地告诉钟文泽:“没错!记仇,下次他再骂你,你就加倍骂回去!”
“好!”两人一拍而合,这件事过后很多年,其实钟文泽只在初二那年打过一回架,直到今天,他不禁想,还是小时候好啊,打架都没什么力气,动手了也会有极大的几率会被原谅。
他本以为今天的不愉快就这么过去了,他永远也想不到,原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的两人偏偏冤家路窄。之前钟文泽还想着迁就一下商屿中学,毕竟大家都是在一个寝室,真要双方犟起来,他们百分之一百五十不占优势。但当踏进寝室门的那一刻,是个人都能看出来接下来必不太平。
蔺知行正在收拾床铺,双方一打照面各自脸都僵了,他率先开口:“呵呵呵,冤家路窄啊!你们就是云海十七班的吧?”
“是啊,真没想到啊!”钟文泽咬牙切齿,刚刚还想自己不是一个能忍的人,现在打脸的声音悦耳动听,总不能又掐一架吧!
王宇在旁边略微提醒:“咳,我不想跑步,懂我什么意思吧?”
片秋然问:“我们的床铺呢?”
蔺知行指了指左侧一个,又指了指右侧上铺下铺各错开了的一个。
王宇赶紧又悄悄地跟他俩说:“坏了坏了,这是要分开击杀啊!”
这种安排,只要有点脑子都能看出来,钟文泽自然看出来了,质问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你听不懂我们刚刚说的吗?我们不想打架。”
蔺知行轻蔑地一笑,他后面的一个男生长得十分瘦弱,像个猴子,站出来笑叽叽地说:“床铺而已,也不能说明什么吧?再说了,先来后到,我们先来了,就是我们先选床铺!”
钟文泽想反驳,但是对方说的的确是正理,即使他们用心不纯,他也不能反驳什么。
片秋然很和气地跟他说:“打个商量,我们交换一下床铺可不可以。”
“可以啊。”
一句话下去他们三个人都有点惊讶,事出反常必有妖想这是定理啊,都不知道蔺知行想的什么鬼招。
蔺知行接着又说:“宿舍卫生以后你们全包,加上每天我们优先用洗澡间!”
片秋然冷冷地说了一句:“凭什么?”
蔺知行觉得自己有人帮了,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凭什么,你说呢?我们人多,你们省省吧!”
王宇跟钟文泽说:“我算是知道你刚刚为什么要打他,这人太欠揍!”
钟文泽说:“我要忍不住了,靠!”
王宇拉着他的裤子后腰带:“你给爸爸冷静点!”
“你?”钟文泽注意力一下子转移,“你说什么?橘子他不香了吗?我给你买去!”
片秋然讲道理:“你们睡一起不挺好吗,为什么要分开呢?虽说今天中午有不愉快,但都是过去时。”
“不好!”
今日留一面他日好相见,大家化干戈为玉帛,给双方都留点余地。”
“给你个屁!”
片秋然想要走上前去交谈,蔺知行一把推开了他,钟文泽本来就怒火中烧,说道:“你们换不换!”
蔺知行一把上前揪住钟文泽的衣服,瞪着眼睛:“不换!你能把我怎么样!”
“我……!”钟文泽甩开他的手。
“就你能赢我?别想了,你后面那两个家伙我可以给他们一个机会,到一个学校你们才认识多久,他们也不可能为了你打架!”蔺知行猖狂地说。
“你这家伙是不是有毒啊,我忍你很久了,能不能别没事找事!离间计你都用?”钟文泽喊到。
片秋然在钟文泽旁边说道:“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四回肉贴肉,我和他第三次见面了,我觉得我能帮。”
王宇补刀:“我俩初中同学。”
“你们!”
眼看情势不对,王宇飞奔出寝室,在走廊上大叫:“啊!商屿中学的人打人啦!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