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刚停。
长街上有些砖埔得不是很平整,路上总有些地方积着水,有的人不注意,“啪嗒”一声,便踩了进去,溅得一脚都是泥水。
“啪嗒!”又是一个水坑被踩到了。
“长欢你注意点,我都被你溅到了!”温栈嫌弃得跳开了好几步,可是衣摆上还是沾上了几点污渍。
“失误,失误。”宋煜并没有抬开脚,一脸抱歉的看着温栈,对他笑笑:“嘻嘻。”
刚下过雨,天气出奇得好,温度刚好,也叫人舒服。这雨刚停不一会儿,阳光刚出来不过一个时辰,长街上又热热闹闹摆满了小摊。
“你去打酒,我去药铺。”温栈推了宋煜一下,打发着他去酒楼,自己就朝着药铺的方向走去。
“哟,陈家的公子来了啊。”一看温栈来,掌柜的就赶紧上前,一脸笑容。
温栈与宋煜皆是陈家庄的家主捡回去的,虽说两人也都有自己的名字,但这事镇上的人都知道,也都习惯了这样喊。
话说是当初陈家庄家主陈观是想给他们取了名字,让他们也随了自己姓陈,可人家襁褓内的帕子明晃晃就名字绣着了,于是也就只给取了字。
一个念初,一个长欢。
抓了几味药材之后,温栈就去酒楼,随宋煜一同打了酒。刚要迈步,走得也悠闲。
另一头宋煜那里,可遇到了事情,不过自然不是惹上他的事情,只是跟着旁观了别人的事情。
刚到酒楼,还没踏进去,就看见前面店小二在同一个男子推搡。他心里头是好奇着,可也没上去就拽着人问,而是站在一侧看着事情的发展。
看着两个人推推搡搡,前前后后,他也是听明白一些了:那个男子要住店,可是没钱,说自己有同伴会来付钱,这种说辞倒也不是第一次见,掌柜的直接给轰了出来。
见他们还在争吵,宋煜上前去拉住了那个男子,那男子转头过来看了他一眼,也没有说话。
店小二见了宋煜也客客气气的:“宋公子来了啊,今天特意给您准备了上好的竹叶青,就等您来了。”
“那就多谢了。”宋煜微微一笑,点了点头,算是回了人家的礼貌。
前脚刚要带着人进去,后脚温栈就提着药来了:“长欢!”
“阿初!”宋煜朝他招了招手,又看向了一旁的男子,他知道他会问,不过就是他自己也倒忘了问,于是在介绍人的时候,不出意料尴尬的卡住了。
那男子自己出来打了圆场:“我叫苏星野,星河的星,原野的野,字予怀,喊我予怀便可。”说完微微做了个揖。
“宋煜,宋长欢。”
“温栈,温念初。”
相互浅薄地认识了之后,三人就一起进了酒楼,这次走了温栈和宋煜的加持,店家自然是没有再说什么。
“顾姐姐,我来提酒。”宋煜笑嘻嘻地看着前台在算账的顾嫣然,顾嫣然也倒是喜欢这两个小生。宋煜活泼嘴甜,温栈温润懂礼,这样都性子自然是没几个人会讨厌。
“知道你要来,早给你准备着了。”她笑盈盈地应了话,把早就准备好放在柜子旁底下的一坛酒抱了出来。她实在是喜欢他们喜欢得打紧,宋煜皮囊好不说,小嘴甜的,一口一个姐姐喊得她心里开花。
“姐姐今天真漂亮啊,比昨天还漂亮。”宋煜笑嘻嘻地抱走了那坛酒。顾嫣然一笑:“就你嘴甜。”也继续埋头算账。
本来他们两个是没打算久坐的,可是苏星野看着宋煜走去提酒,就拉着温栈在一旁坐下了。待宋煜也过来坐下,两人见话匣子打开了也就没催着人家。
“我着实没瞎扯,与我一同前来的同伴,在昨天晚上的大雨和我走散了,盘缠都在他身上。”苏星野皱着眉头,温栈细细看了会儿,的确也不像扯谎的样子。
“那你现在该如何?”温栈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苏星野没有接话,只是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温宋两个人见状对视了一眼,心里也是打定了主意。
“不如你跟我们回去吧,家里地方大,有的是房间。”宋煜看了一眼温栈,向他确定着: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温栈朝他微点了一下头,也没再说话,等着苏星野的答复。
“这、”苏星野抬起眸子看着他们:“这怎么好……我们不过相识不到、半日。”越到后面,声音也就越发小了些。
温栈看着他的反应,自己早猜到了:“不然你现如今身无分文,在江南又无认识的人,你何去何从?”
果然,这些话戳苏星野脊梁骨啊,他现在这种情况,说难听点,饿死在江南倒也是有可能。
酒楼里热闹,推杯换盏声,过个半刻舞姬便要上场,更是人多热闹。
苏星野沉默着思量了一会儿,其他两人也不急,坐着等他想明白。
“好,那就劳烦两位了。”再开口,也就答应了。
“那走吧,这点儿也不早了,师父在等。”宋煜提着酒就先起身了。
现在正值大好春日,天气也在日日回暖起来,江南湖河众多,街道房屋多也傍河。
走到冷清处了,人少了。河边栽的柳树,风一吹,枝桠便招摇不定。路面上总有一两只麻雀蹦跳,惹得孩童们去追逐捕捉。
虽是比长街冷清了些,可也不是说没有人,这个点各家各户的女孩妇女们,都抱着衣服在河边浣衣。
“梨花姐姐!”宋煜对着最近的一个正在洗衣服的年轻妇女。也就是比他们大出两岁,为人温婉生得也好看,在附近可有好名声。嫁到夫家也有三年了,生得一个白胖的男孩儿,婆家疼得不行。
“是陈家的两个小公子啊,这要去哪里啊?”梨花停下手中的动作,擦了擦汗,抬头起来看着他们三个。旁边的一同浣衣的几个女孩子也都抬头,笑呵呵的有一句没一句同宋煜搭着话。
温栈在一旁含笑也不说话,就看着他那“放荡”的样子。
“我得空了就来与姐姐们聊聊天!”宋煜朝着她们挥了挥手,又继续向前走着,忍不住用双手枕在脑后,感慨着生活如此美好。温栈自是晓得他在想什么,也没去扰了他的兴致,笑着摇了摇头。
日头越来越大,在路上磨磨蹭蹭,等到了那个宅子的时候,也差不多临近了饭点。
宋煜把酒递给温栈,让他进去把东西放好,自己就进了厨房。虽然说陈家是不缺厨子,倒也没有难过到得餐餐自己动手。只是宋煜爱好所在,闲时总会自己下厨,也懂得陈观和温栈的口味。
苏星野道:“君子远庖厨,没想到宋公子倒是与人不同。”
温栈笑笑,看着宋煜的背影回答:“都是自家人,他喜欢,便由着他去,况且,他也知道我们爱吃什么。”
“你也尝尝他的手艺,不比外头酒楼饭店的差。”
“有劳了。”苏星野躬身对着温栈做了个揖。
红烧肉,拍黄瓜,清炒白菜。
“大中午的,留着点口味,等晚上,我多动点荤。”宋煜端着碗,帮他们舀粥,把碗放到他们各自前面之后:“你们先开动也行,我去喊师父。”
陈观半辈子下来,没娶妻,没生子,只捡了宋煜温栈这两个孩子继承自己的衣钵,偌大的陈家庄,却也只有他们三个正经主子。
只是宋煜嘴上是这样说,但他去叫陈观来吃饭,其他两人倒也是没动碗筷,也闲聊了几句。
“你们是为何来江南,这前几日阴雨连绵,天气着实不好,常人一般都不会想到出门的。”温栈道。
“这可是有些时日了,原是家里殷实,趁着春光跟着父亲兄长南下游赏,昨晚本是要回去,可半路下了大雨,想起有东西没拿我便带着家仆回客栈,没想到半路遭人暗算。”苏星野叹了口气,也担心着和自己一同回去取东西的人,父亲兄长也不知如何了。
说着,左室门外也有些动静。
也是宋煜和陈观来了。
宋煜走得快,走在前头,陈观在后面,他后一会儿进来,倒是没苏星野想得有那般不怒自威的气势。反而是文质彬彬的样子,眉眼中也不难看出年轻时是个俊俏的。
宋煜先入座了,帮陈观舀了份粥。
陈观一眼撇到了温栈身边座位的那个苏星野,上上下下打量了他,目光落到了苏星野腰间一块玉珏上,便问:“这玉佩?”
“这是我娘亲给我的,自小便随身带着。”苏星野摸了摸腰间的那块玉,赶紧站起来回答了。
陈观没有接话,沉默着点点头,看着他紧张慌忙的样子笑了笑,入座。接起宋煜给自己舀好的,动了筷子。
温栈拍了拍苏星野,意示他别紧张,坐下吃饭。苏星野点头,也坐下。
等下午闲时,为苏星野收拾了一间厢房出来,离两个人住的房间也不远,想是方便着苏星野有事可以好叫他们。
至于之后苏星野如何,就是给了盘缠让他可以平安回家。
夜晚。
“我是时候去找找我那个莽撞的十三弟了。”苏星奕吹了吹茶杯里的茶,脸上挂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杯中液体一饮而尽之后,对旁边候着的男子扔去了一个眼色,那男子便点头退下。
……
“好了,现在也没什么事了,你好好休息吧,明天一早便可出发,记得有什么事不要怕打扰,尽管叫我们便是。”温栈帮苏星野烧了一壶热水进去,走之前还不忘叮嘱。
毕竟来了就算是客人,虽说苏星野是两个人给带回来的,就算遇到他的时候人家再落魄,现时也该好好待着。况且温栈本就是个温润待人的性子,有些事他自己自然会安排得当。
夜晚,天气晴朗,也不见多大的风,月明星稀,大家也都早早熄了灯睡下了。
苏星野屋顶上的那个人早早地就候着了,就等所有人熄灯了。他踩着瓦砖,一跃而下,在苏星野房间门口停下。
尽量轻手轻脚,推开门也没发出多大的声音,可是发出细微的悉悉索索声总有的,加上苏星野第一晚在睡在陈家,认床是会的,根本没睡下几分,听到声音也就醒了。
他晓得自己房间里进了别人,一个激灵从床上坐了起来。
没时间条件点燃烛火了,借着月光他也看到了来者蒙着面,夜行衣,手持剑,绝对不善。
还没等苏星野反应过来,那人一言不发直接一个箭步上前,向苏星野刺了过去。
是没燃烛火,月光微弱,想一剑穿心直接让他毙命,可到底是偏了,一剑只中了肩膀。
苏星野一颤,疼痛直接让他警醒过来。一掌打退了欲要继续动手的人,又直接从床上弹了起来,知道自己受了伤不是对手,趁着他被自己打退,摸起温栈准备在桌上的茶杯一把砸在地上。
又接着砸碎了好几个。
乒乓作响。
那人也察觉到了苏星野的动作不对劲,再想来他是想制造大动静让院里的人出来,那这样的话,自己只好加快动作,赶紧办了他。
眼神一狠,苏星野心里大喊不妙,就在那人再要逼近苏星野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想着不能被抓住暴露了身份,而且自己也早做了准备,苏星野怕也是活不成了,就赶忙逃走。
宋煜还差几步就到了,看见苏星野房间里有人影跃出,急急便追了上去。不一会儿,温栈也被吵醒,知道出了事,就上赶着去找苏星野。
没有烛火,苏星野跌坐在床上,只觉得伤口越来越疼。温栈赶紧将烛火点燃:“怎么回事?”看着他脸色苍白,他开口问道。
苏星野没有说话,倒也不是伤口太疼了说不出话,纵然是疼的,可他一个男子汉大丈夫怎么会说忍不了。见宋煜追出去好一会儿没回,道:“宋公子他……”
话没说完,就被温栈给截了。温栈知道他的意思,也是担心宋煜被那个人伤到。
“你担心的不会发生,长欢他武力值可比他外表看起来的靠谱多了。”温栈想去给他倒杯水,可转头才想起水杯都被摔碎了。
苏星野尴尬道:“实在抱歉,废物了。”
“无妨,若你不摔这茶杯,怕今晚收拾的不是这碎瓦片,就是你的尸首了。”温栈捡起一地的碎片:“我去再拿一套过来。”顺便把他的药箱一同带来。
等到温栈提着药箱杯子再来时,宋煜也回来了。
“如何?”温栈问话,手上的动作却也没有停,他倒了水递给苏星野,又上手帮他把了脉。从刚才就一直看他脸色不对劲,只是被简单刺中了肩膀,怎会面色苍白如纸。
“我追上他,和那人缠打了一会儿,那人功夫不怎样,倒是轻功了得,趁我不注意逃了,我再是追也追不到。”
宋煜看着面色并不是特别好看的苏星野,心里暗叹还好是自己一贯的睡眠浅,两人房间又比较近,听到声音就立马赶了过来,也顾不得再去喊温栈,多的原因,也只是为了不去吵到他,让他睡个好觉。
可没想到温栈还是醒了。
不过也好,毕竟把脉救人自己又不会。
苏星野看着温栈严肃的表情,不免猜到了几分。如果真要至他于死地,怎会肩膀刺中一剑便逃走,即便是有人来抓,也会打斗一番尽量了结了他,这样想来,剑上极有可能被萃了毒。
有人为了杀他,也是用尽手段啊。
这样想着,手就不自觉紧紧握成了拳头,谁要害他,他大概猜到了,只是苦于没有证据。
温栈叹了口气,在药箱中拿出止痛药递给苏星野,又起身:“是七绝。”是不可能一晚上给他治好,可止痛总还是行,至少是能睡一个好觉。
宋煜瞪大了眼睛,竟然有人在南方一带用七绝,虽然自己不是学医的,可跟着陈观和温栈也了解一点,南方气候湿寒,治这病的主要一味药材是不长在这湿答答的南方的。
所以温栈若是要接手治疗,才会棘手。
帮苏星野包扎安顿好了之后,两人也退了出来。
“怎么办?”宋煜问。
“不能不管,带着他北上寻药吧,毕竟七绝发作是有时限的,来回一趟来不及了。”温栈回头看了一眼苏星野所在的房间,心里也琢磨着要不要救他,若换成是正常人,自己必定二话不说采药救人。
可是仔细一想就觉得不对。
若苏星野他真的只是有钱一点人家出来的孩子,那谁会吃饱了撑着没事干在南方用七绝取他的命,而且还是将毒萃在刀器上。
若说不沾点权势他现在是万万不信,可是苏星野没有讲实话,也是,出个远门落了魄还将自己身份随便讲出来的那才是愚昧。
但自己要是接手救治他,便是与那刺客背后的人作对,自己倒是没什么,可沾亲带故的也有宋煜和陈观的一份。
“诶,诶!阿初!”宋煜拍了拍温栈的肩膀,将他从一堆思绪中拉出来。
“嗯?”
“早点睡,明天就启程吧,我也知道苏公子他的病情拖不得。”宋煜挥了挥手,朝自己房间的方向走去。
白天天气还好,这到了半夜,也就有风了,院子里种了几颗树,被风吹得飒飒做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