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历鲲，你实话告诉我，你……听得懂物理课么？”
周一的大早上第一节课就是最头疼的物理课。初中的时候物理学的还不错，结果到了高中，物理简直把我摁在地上摩擦。好不容易熬到了下课，物理老师崔雪刚走出教室，思悦就像是被扎破了的气球一样倒在了我身上。
我也像个泄了气的气球，软绵绵的趴到了桌子上。
“她讲的是啥？玄学么？还是早上第一节课，困死我了。”
我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强撑着坐直了身子从书桌里翻出了咖啡。
“哎，起来，别装死了。你也来一条吧，下节课可是生物。”
我递给思悦一条咖啡，把他用力的推到一边之后起身准备去前面接水。
“喝咖啡不提神，最提神的方法是洒在衣服上。何况你的咖啡还是香油味的。”
龙哥转过头来吐槽到。
我白了他一眼，懒得跟他计较。端着杯子走过林灿的时候，发现他居然还在解物理课上崔姐留下的那倒加速度的题。
“嚯，好大一股香油味。历鲲你又喝咖啡了？”
咖啡的气味把林灿从物理题的世界里拉了出来，我拿起他的笔记本：
“你居然听得懂？为毛我觉得物理讲的是玄学？”
林灿从我手里抢过笔记本：
“那是因为你没发现这门学科的内涵。祖师爷牛顿就说过，不学物理，他宁可去集邮。”
我眨了眨眼睛，感觉好像什么地方不对劲。
“呃……是‘所有的科学不是物理学，就是集邮’吧，这句话也不是牛顿说的啊，是拉塞福说的。”
“是么？差不多啦，反正我觉得物理可比集邮好玩。”
“差多了好么大哥，徐老师听到会把你砍成薯片吧。而且我真的很好奇你是怎么把这么大一坨公式带字母计算出一个数字的？”
林灿放下笔，很无奈的对我说：
“徐老师能不能砍我我不知道，反正侯老师听到了肯定得砍死你。这不是约分嘛，快月考了，你自求多福吧。”
“物理这种东西嘛，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剩下九十分……你说菩萨懂不懂物理？”
“菩萨不懂，我懂。”
门口传来的声音差点把我吓死。腾地一下直起身，发现崔姐抱着书在门口看着我。
“物理那么好玩的东西，你们怎么能不爱学呢？”
“老师……那啥你怎么回来了呢？”
“我要是不回来还不知道你这么说我们物理呢。王老师下节课有事，我替她一节课，明天物理给生物了。”
说完，把书卷成一个筒在我的脑袋上敲了一下：
“这次月考你物理要是不及格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随后又狠狠地抽了抽鼻子：
“你们班……怎么有一股香油味？”
“起来，别睡了！”
我捅了捅思悦，他睡眼朦胧的看着我：
“干嘛，大可不是还没来呢嘛？”
“大可不来了，下节课上物理，明天物理上生物。”
“哎嘿？明天可以上两节生物啦？慢着，等会……还有一节物理？”
“嗯哼。”
思悦哀嚎一声：
“那你还不如杀了我呢。”
“好啊艾思悦，你活腻了？”
崔姐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思悦身后，我看了看大敞开的后门，心想崔姐也太瘦小了，后门挤成这个样子都能进来。
崔姐掐着思悦的后脖子，结果因为肉太多没掐起来，只能狠狠地拍了一下他的后背来泄愤：
“我告诉你啊，这次月考物理不及格，我要你俩好看。”
“那我觉得我挺好看的。”
我嬉皮笑脸的回怼着崔姐。崔姐年龄不大，绝对不超过二十五岁，上次还听到侯老师叫她“小不点”。而且性格又是属于大大咧咧的那种，所以跟我们混的很开。
“别扯开话题，你……去走廊把咖啡喝完再回来，为啥你的咖啡有香油味？”
我翻了个白眼，端着咖啡从前门出去，因为后门实在不允许我这么大的体积通过。走之前不忘记撂下一句：
“那是因为你们这些凡人不懂欣赏。”
我端着杯子站在走廊的窗户边，或许是因为才第一节课下课，所以篮球场上空落落的没有人。偶有几只麻雀落在上面，一阵风吹过又被惊的四散飞走。也许不久之后，我们也会这样，从同一个地方起飞，四散天涯吧。
我不经意的往旁边一瞥，突然看到了龙哥。我刚想走过去吓唬他一下，却发现他正在和一个女生聊天。龙哥背对着我，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看得出来女生挺主动的，临走前还塞给他一个粉色的小盒子。
啧，妥妥的偶像剧剧情。
我没有惊动他，仰头喝完最后一口咖啡之后回到了班里。
“喝完了？”
“完事了。而且今天的咖啡，超甜。”
我回到座位上的时候，崔姐已经站在讲台上摆弄课件去了。我看了看表，还有两分钟上课，于是侧过身子和思悦聊了起来。
“超甜？你终于放弃特浓改成奶香了？”
“怎么可能，我对于特浓可是真爱。刚才在走廊，我看到了一颗粉色的流星划过，然后天空中就出现了一个单词：love。”
“你演爱情公寓么，还流星，说人话。”
“人话就是……你看门口那位。”
我朝门口努了努嘴，龙哥抱着那个盒子从门口进来，思悦投给我一个怀疑的眼神，我对他点了点头。
龙哥一门心思在盒子里的东西上，所以没有看到我们“狼狈为奸”的眼神。
上课铃响了，我们也没打扰他，就让他在小爱河里再泡一会吧。
不过从后面，我看到了龙哥从盒子里拿出来的东西。一卷医用胶布，两块医用纱布，一盒碘伏棉棒，两盒创可贴。
这个女生送的东西……还挺别致啊……
2
龙哥运动会受了伤，所以龙叔特许他间操时间可以待在教室里。虽然龙哥一个劲的说他没事，就是有点瘸不耽误做操，可是龙叔还是于心不忍。今天是周一，正常应该是龙哥值日的，但是我看他瘸成那个样子………还是我来帮他吧。
主要是看在三天饮料的份上。
“我靠，你趁火打劫啊，我都瘸成这样了你忍心么？”
“忍心！”
林灿也主动留下来了，虽然我和龙哥劝了他好久，可是他总说心里过意不去，所以我们也就不再继续劝他了。
“龙哥，你没有什么话想告诉我么？”
林灿出去洗抹布了，我拿着扫帚从他的桌子边开始扫地。
“啥？哦，你柜子里那包薯片是我吃的，不客气。”
“什么？你个混账！”
我举起扫帚想抽他，但是想了想还是放下了。毕竟他现在是个病号，而且我还想听八卦呢，听完再抽也不迟。
“我说的不是这个，第一节课课间那个女生是谁啊？”
“………你看到了？”
“一不小心就看到了。”
我直了直腰，装作不经意的往讲台走去。
“哎呦我的老腰啊……不想说也没事，但是还是要劝你一句，掌握好分寸。”
“其实也没什么。”
龙哥从桌子里拿出那个粉色的小盒子。
“盒子里是她送我的药。正好，帮我换个药吧，我跟你好好说说。”
“历鲲，抹布洗好了，地扫的怎么样了？”
林灿挽着袖子从门口进来，手上湿漉漉的还没干。
“后面这一片扫过了，讲台没扫。我看地不太脏，等会就不用拖了吧。对了，我帮龙哥换个药，等会讲台帮我扫一下吧。”
“行，你弄吧，小心点啊。”
我从盒子里拿出了纱布胶带和碘伏棉棒，虽然不专业，但是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嘛。自从思悦铁了心了要学法医，课外书都从《秦观诗集》换成了《法医现场学》。虽然天天有意无意的跟我讲医学知识很烦，但是还是学到了不少东西，所以我对自己的手法还是很有信心的。
我半跪在地上帮龙哥一点一点小心的挽起裤子，龙哥的膝盖上粘着一大块纱布，打开之后能看到一片血红色的伤口。伤口已经被很仔细的清洗过了，所以显得很干净。
我拿出一根棉棒掰断，好让里面的碘伏能够浸透上面的棉球。龙哥俯下身，凑到我耳边说：
“她叫马玟岐，是我战友，我俩一起联盟纵横峡谷。我跟你说，我玩蜘蛛她玩阿卡丽，在我俩手里就没有拿不下的龙。她………”
“你丫给我好好说！不然我柜子里还有一瓶医用酒精呢！”
龙哥很明显的怂了下来：
“你说你怎么这么急呢，听故事不得听个开头。”
龙哥收拾了刚才开玩笑的样子，认真的说：
“我们两个应该算是青梅竹马吧，从小就认识。只是初中没在同一所学校，她在46中，我在庆外。”
“46中？谁啊，跟我在一个初中？”
林灿在讲台上一边叠抹布一边问。
“没谁，龙哥的一个朋友。”
我敷衍的回答，多年的默契，我知道这种事龙哥不喜欢太多人知道。
“我们两个跟你和洛婶还不太一样，我俩不仅仅是哥们，我俩是真的互相有好感的。”
“让我猜猜后面的剧情，这次运动会你受伤了，她很心疼给你送了药，所以趁机表白了？你演偶像剧啊，龙泽类？”
“但是剧情就是这么玄幻嘛。”
我撕下一块胶带，帮他把纱布固定在膝盖上。可能是力道有些大了，龙哥吸了一口凉气，痛的龇牙咧嘴。
“你还知道疼。玟岐姑娘，不对，我龙嫂一番好意可不能糟蹋了。”
“别瞎说啊，我没确定呢。虽然互有好感，但是也不代表一定要在一起啊。”
“理解不了你们这种神仙想法。”
我站了起来，把用过的纱布攥在手里准备扔到垃圾桶里。
“龙叔那天说的话你也听到了，还是那句话，掌握好分寸。”
我一个超远投篮把纱布团准确的扔到了垃圾桶里，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
“不过你做什么决定我们都会支持你的，谁让咱们是兄弟呢。”
中午吃法的时候，龙哥没和我们在一起。思悦有些不习惯，问我他去哪里了。我之前问龙哥要不要告诉思悦，龙哥说迟早会知道的，说了也无妨。而且要不要成，这个决定他还没想好。
我给思悦讲了来龙去脉，包括他和张松婷的关系。思悦听过后沉默了半天，大概代入了他和那天的那个姑娘吧。
“你觉得……他们能成么？”
思悦问我。
“不知道，这一次我真的猜不中他了。”
我们回到寝室的时候，龙哥已经回来很久了。手里还抱着那个粉色的盒子，坐在桌子前发呆。
我和思悦没有打扰他，我觉得他也需要一些时间来慢慢的消化这件事。我们尽可能的小心，可是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还是吓了一跳。
“我去，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连个动静都没有。”
“刚刚，看你在发呆就没打扰你。”
我把校服扔在床上，又小心翼翼的问：
“你……结束了？”
“结束了，我觉得还是不要了吧。”
“可以问一下原因么？没事不想说可以不……”
“没有原因。”
龙哥脱下袜子爬到床上。
“我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与我而言她不会是爱人，而是一辈子亲人。她会找到爱她的人，我也会找到我爱的人。”
我和思悦对试了一下，没想到龙哥能说出这么文艺的话。
“但是我愿意保护她一辈子，仅此而已。”
“你……真的这么说？那玟岐姑娘是什么反应？”
龙哥愣了一下，说：
“她……可感动了，给了我一个拥抱还差点哭出来。”
当时的我们也很感动。
可是后来我们才知道，那天马玟岐的原话，是这样的：
“上一边去，老娘还需要你保护？你玩蜘蛛的时候把对面野区当成自己家还不是老娘阿卡丽给你扛着！”
3
下午第一节课是语文，所以我早早地就从寝室里出来了。往教学楼走的路上还在回味着龙哥说的话，我和洛婶，大概也是这样一种感情吧。我喜欢她么？如果放在从前我会毫不犹豫给出肯定的回答。只是现在，我也分不清这份感情是喜欢，是爱，还是别的什么。
九月中旬，阳光已经没有前几天那么毒辣了，空旷的广场有风吹过，倒是想起了“秋高气爽”这个词。
人是这个世界上最复杂的生物，因为有时候他们自己也看不透自己的内心。
我敲开了语文组的门，里面只有史老师在。因为是语文组的常客，所以跟语文组的老师基本都混的比较熟。
“呦，来了，要不要一起看电影？”
史老师招呼我过去，我也很不客气，搬过了角落里一把空了很久的椅子坐了过去。
“嚯，您这椅子多久没人坐了，落了一层灰。您在看什么电影？”
史老师递给我一张面巾纸，我把椅子上的灰仔仔细细的擦了下去。不是我有多干净，而是校服黑色的裤子蹭上一块灰实在是太明显了。
我本来以为史老师会看一些经典老电影，比如《闪闪红星》啊，《弄潮》啊之类的，可是当我抬起头看到电脑屏幕的时候，真的震惊到我了。
“您居然也在看《匆匆那年》？”
“啊，对啊，我跟你说，当老师的看这种片子特别有代入感。为了看这个我还花了十五块钱办会员呢。吃瓜子不？”
史老师抓了一把瓜子递给我，我摆摆手拒绝了：
“不了不了，怕上火所以从来不吃瓜子。其实您都不用花钱，我有会员可以借您。”
“是么？那我知道的可有点晚了。荣少爷比我还抠门，他还朝我借会员呢。”
距离上课还有半个小时，徐老师也还没到，所以我坐下来和史老师一起看着电影。当看到林嘉茉出现在赵烨婚礼上的时候，史老师突然很感慨的说：
“你看他们也挺遗憾的。高中的恋爱，就是在错的时间遇上了对的人。历鲲，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史老师突然问我，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史老师很慈祥的笑了：
“刚才那一瞬间你应该想到了一个人吧。”
的确，那个瞬间，我的脑海里出现了洛婶。
“其实你这个年纪有个喜欢的人是好事，只是我教了半辈子书了，真的能走到一起的基本没有。”
“那您觉得，我们这种感情是爱么？”
史老师笑了笑，拿出了两个纸杯，又从电水壶里倒出了两杯水。
“你说这两杯五十度的水倒在一起，会变成一百度么？”
我摇了摇头。
“一样，两种懵懂的感情碰撞在一起，也不会变成炙热的爱情的，只会变成一种回忆。”
史老师把一杯水递给我，我把它放在手心里不断摩挲着，温热的感觉通过指尖穿递给我的大脑，我在脑海中不断咀嚼着史老师的话。
我和洛婶，龙哥和马玟岐，还有思悦和张松婷，我们六个人不过就是六杯五十度的温水。喜欢她么？毋庸置疑。可这是爱么？或许只是一种简单的喜欢吧。
我突然开始有些庆幸自己保持了理智，因为一旦踏出了那一步，我们真的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历鲲来的这么早？师傅你们看什么呢？”
徐老师推开门走了进来。
“《匆匆那年》，这小伙子有点感情问题，刚才我俩正聊着呢。”
我捂住了脸，赶紧起身走到徐老师身边。徐老师有些戏谑的看着我：
“感情问题？有点早吧，我都不着急呢。再说了，我的课代表一表人才，害怕遇不到合适的？”
我觉得我的脸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
“这个年纪很正差，等到了大学不想谈恋爱家长都得催着谈。徐老师要不要我帮你物色一个？”
“别师傅，我还不急，等毕业了再说吧。没事，肯定能让您喝到我的喜酒。”
“老师您还没毕业？”
我赶紧岔开了话题。如果放在别的学校，哪里有学生敢这么明目张胆的跟老师探讨早恋的问题？说不定上一秒刚刚开口，下一秒马上去教导处报到了。
“对啊，我是来实习的，可能下学期就会走了吧。”
“啊……还没跟你待够呢你就要走啊。”
“我也很舍不得你们啊，不过还有将近一年呢，得好好珍惜。”
说完，徐老师又对史老师说：
“怎么办师傅，我真的挺舍不得这帮小孩的。”
我跟着徐老师来到了班级，班里一如既往的喧喧嚷嚷。我走到龙哥的旁边，眼角余光瞥见那个盒子还被他放在书桌里，占据了本就不大的桌肚将近一半的位置。我突然想到刚才电影里的林嘉茉和赵烨，林嘉茉送给赵烨的那箱牛奶，刚好是他们青春的记忆里最深刻美好的那一段。
因为那一段日子里，他们还是朋友。
“好了同学们，安静一下吧。”
徐老师站在讲台上拍了拍手。
“上课了。”
教室里渐渐安静了下来，徐老师在黑板上写下了一个标题——《锦瑟》
“我们来学习一下这首诗，十一假期回来之后就是第一次月考了，作为高中必背16篇目里的第一篇，这首诗肯定要考的。所以下课之后大家一定要背下来。”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是啊，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几十年后，如果我和思悦再回想起来那天的决定，如果龙哥回想起今天的决定，我们会不会后悔呢？
我看了看窗外的蓝天和飞鸟，笑着低下了头。
或许吧。
可是现在，我们各自安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