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白左眼角余光看到，此刻在祭台中间凹陷处，那具脊椎朝上放置的先祖留候骸骨。
它的每块骨节都在以相同节奏，极其轻微的连续震颤着。似乎下一步就能活转过来，以骷髅架子形态，起身走下祭台。
如此违背常识的情形，当然会让氛围变得极其诡异。
不过这对绝望之后，已经准备要迎接死亡的刘白来说。
也只是因为太过出乎意料，才吓得他心中一悸，仅此而已。
死亡于个体而言，是最大的终极恐惧。
有这碗毒酒垫底，哪怕此刻全世界的骷髅架子都活过来，也没法让他更恐惧了。
真活过来又怎样？还能杀死他两遍不成？既然不能，那还有啥可怕滴？就当临死前看个稀奇呗！
然而随着目光更多停留，许多先前未曾留意到的细节，却在不断提醒着刘白。这具所谓先祖留候的骸骨，很不对头。
刘白小时候从六岁起，就被父亲刘行舟哄着，开始练习素描。断断续续坚持了七、八年，后来才转向漫画。
而画人体骨骼，正是素描基本功之一。所以他对于人体骨骼的每部分细节，都称得上了如指掌。
眼前这具完整骸骨，看似与正常人体骨骼大小相仿。
但具体到细部，则每块骨头，都比一般骨骼粗大了将近一倍，而且某些部位的结构和形状也存在显著差异。
更为明显的，全身骨骼数量竟然不是二百零六块！
虽然没时间细细分辨，但粗略看去，顶多也就一百八十块左右——这绝对不是正常人类的骸骨！
或者说，至少不是正常地球人类的骸骨！
然而想想也对，这里是异界嘛！异界人的骨骼，和地球人类骨骼有明显区别才正常。要是一模一样，那反倒真活见鬼了。
可最让刘白感觉奇怪的一点，恰恰在于。这具明显非地球人类骸骨上，偏偏就长着大半条极为标准的——地球人类脊椎骨？
准确来说，在那十二条交错排列的滴血引流槽正下方。被鲜血浇灌的九节胸椎骨和三节颈椎骨，总共十二块椎骨特别纤巧。
与下方相连的腰椎骨比较，它们足足细了两圈有余。根本不可能属于同一种生物，更别提还长在同一个人身上了。
当刘白注意到那特别的十二块脊椎骨时，他才发觉，原来并非是先祖留候骸骨要活过来。
而是那十二块特殊椎骨，在不断吸收鲜血之际，产生如同呼吸般有节奏的伸缩。以致引动了整具先祖骸骨，不断产生震颤。
或许是受那所谓“有父有子，一生一死”的献祭条件所限。
此刻，原本身体生父留百川的血液已经流干；
但刘白这具身体。由于献祭之人割开喉咙时，刻意避开了颈动脉，所以流出的血量还不到全身三分之一。
两个人流出的血量加起来，差不多能有六、七升左右。这么多鲜血，原本足以灌满祭台中间的凹陷处。
可眼下，却是被那十二块特殊脊椎骨全部吸收掉。骸骨其余部位上，连一丝血痕都见不到。
耳中传来“咔嚓、咔嚓”连续两声脆响。那十二块特殊椎骨，竟忽然脱离先祖遗骸，闪烁着妖异的血色光泽，缓缓浮空向上升起。
大半条脊椎竟然自行飞起到半空？
刘白感觉自己应该快死了。眼前所见，大概是严重失血所导致的眼花或者幻觉。
根据他不多的医疗卫生常识。人体失血超过三分之一，就会陷入幻觉或缺血性昏厥。若不能及时输血，将会因缺血造成直接脑死亡。
他在心里暗自惨笑，最后时刻或许立刻就要来临。
随即，他看见祭台上残留的血液，以及自己颈边流出的鲜血，纷纷浮空而起。在空中犹自连成一条血色弧线，继续源源不断向那十二块吸血椎骨飞去。
那十二块吸血椎骨越升越高，于半空中逐渐扭曲变形。
一股莫名的威严肃杀之意，随之弥散开来，连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变得更加沉重粘稠。
耳边传来“砰、砰、砰、砰”急切叩头之声，苍老沙哑的嗓音喜极而泣：
“呜……，呜……，魔威盖世！先祖有灵！呜……，呜……，魔器“描魂”当真要重现于世间啦！呜……，呜……，我留氏一族与丹青门复兴在即啊！呜……，呜……，呜……。”
而后，杂乱的叩头声接连不断，在四下里纷纷响起。
随着那些叩头之声，十二块吸血椎骨，向上直飞到穹顶浮雕处。渐渐与那浮雕里高大威严魔王手中所持巨笔融为一体。血色光泽逐渐收敛，浮雕里的巨笔化作纯黑色泽。
再过片刻，那纯黑色浮雕巨笔开始不断缩小。
最终缩小到一尺左右时。它竟脱离穹顶浮雕，顺着空中连结的血线，朝刘白喉头方向径直飞落。
刘白仍旧以为，这些都是大量失血后造成的幻觉。
直到那笔形魔器笔端，自行呈现出血肉之色，柔韧笔锋从他喉头刀口处，稳稳画过一笔。
触感微凉，疼痛立止，口鼻间呼吸恢复顺畅，喉头伤口消失无踪。
刘白这才猛然醒悟，原来先前所见种种异象，并非自身幻觉。
他这条性命，居然在临死前最后一刻。被献祭出的魔器，给“画”了回来。
当然，伤口虽然被“画”好愈合，但已经献祭出去的鲜血，魔笔“描魂”可不会给他退回来。
所以刘白眼下，依然处于大量失血后极端乏力状态，还是连扭头的气力都没有。
右侧耳边，忽然响起某个惊疑之声：
“咦，为什么魔器把那小子伤给治好啦？不会是献祭仪式有啥问题吧？
留元生，你先前总是遮遮掩掩，怎么玄乎你就怎么吹。大家共同犯禁，眼下都到这等地步了，少来虚的！到底怎么回事？”
苍老沙哑的嗓音慢悠悠响起：
“慌什么？既然是共同犯禁，当然会给你们交代。
‘有父有子，一生一死’；这是血脉祭魔的仪轨，本来这小子就不会死在献祭仪式上。
不然叫什么‘一生一死’？叫两个全死好不好！
魔器‘描魂’把我那留白大侄子治好，是因为接下来的判定仪式，还需要他这个嫡亲血脉的仪式引子。
待判定仪式完成，终归也还是个死，用不着担心。”
另一把沉稳的嗓音接口问道：
“是吗？那老留你能不能再给解释下，为什么我现在突然不能动了？连体内灵旋也无法运转？”
议论声、惊呼声、喝骂声纷纷而起。
经那人提醒，似乎在场所有人都觉察到，身体已无法做出任何动作。被魔器散发出的古怪威压，牢牢压制在原地。
那苍老沙哑的嗓音哈哈大笑道：
“为什么不能动？当然是为了接下来的判定仪式，大家都是这仪式的一部分。
魔器现世，必有执掌。判定魔器执掌之人的仪式，照样会有生有死。
只不过是一人得生，剩下的全都得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老家伙越笑越是狷狂，仿佛他这一生中所有委屈、隐忍和压抑，尽数在此刻的笑声里发泄了出来。
周围十几人连声怒骂，却依然无法挡住，那苍老肆意的狷狂大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