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吧,”迈克尔笔直地坐在椅子上,目不转睛地盯着苏益,“你说你要抢走飞船,那么来吧。”
迈克尔心里十分清楚苏益只能靠道理来说服他,但在这个宇宙中没有任何存在比完全人类更懂得道理。尽管如此,迈克尔也没有对苏益产生任何轻蔑不屑的情绪。
苏益深吸一口气,同样坐直了身体。通过刚才的一番交谈,他发现国酒对完全人类的描述没有错,真的是完全彻底的理性,哪怕是自己这样一个口出狂言的黄毛小孩,迈克金居然也会认真对待,没有丝毫不屑和不耐。
“君子可以欺之以方。”
苏益脑海里闪过国酒教给他的方法。
“首先你发出抢夺飞船的宣言,这样他便会听取你的原因,而不是直接把你带走去接受培训。”
“然后你再从他们永生不死的这个角度去说服他交出飞船,因为理论上一个智慧生命体若是拥有无限的生命,那么他做任何事情的可能性都是百分之百。完全人类都是一群理性的疯子,他们没法对百分之百的可能性说不。”
“咳咳。”苏益清了清嗓子,他已经整理好思绪,于是他先问了迈克尔一个问题,“迈克尔,你来伊甸镇是干什么的?”
“接你去接受培训,同时清除和更新伊甸镇上的虚拟智慧人格。”迈克尔毫不隐瞒。
“如果我拒绝接受培训,你会怎么办?”苏益还不想直接就使出国酒的招数,他想先试试自己的方法。
“鉴于你现在处于比较感性的低级状态,我会采取一点必要的手段来确保我的目的达成。”
迈克尔没有详细解释他的手段是什么,但苏益已经知道了他这套是行不通的。
完全人类确实很尊重个体生命的自由意志,但前提是这个个体生命的自由意志是出于理性的思考而不是感性的冲动。
不过苏益还是想最后努力一下,他觉得从开始到现在自己一直被人牵着鼻子走,他想用自己的方式找回主动权。
“为什么一定要完成目的呢?”苏益问道。
这个亲眼目睹父亲自杀的孩子无法理解他们完全人类的脑回路,他觉得无所事事也没什么不好的。
“完全人类不是什么东西都不缺了吗?”苏益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你们不用担心生存,也没有什么财气权色的欲望驱使你们去做什么事情。这样的话,你们为什么还这么执着于一个目的呢?”
“你觉得人为什么活着?”
迈克尔没有直接回答苏益的问题,这个问题的答案不是用三言两语能讲得清楚的,于是他准备用对话的方式引导苏益,让他自己去察觉,这同样也能够让他更好地体会自己身上的些许微妙之处。
“活着?”苏益想了想,答道,“为了吃好吃的,玩好玩的?”紧接着他又否定这个说法,更正道,“对于我来说,现在更重要的是找到阻止他们自杀的方法,然后弄明白我父母自杀的真正原因。”
“他们自杀的真正原因是他们发现整个宇宙都是无意义的,所以他们自杀了。这一点我刚才和你提到过。”
“为什么说整个宇宙都是无意义的?”苏益尤其不能理解这一点。
“你先认真思考我的问题,”迈克尔注视着苏益的双眸,他看到了迷茫,这种眼神他见过很多次,同时他也十分清楚如何消除这种迷茫,“直接将答案告诉你并不利于你理解,你需要一步步地去理解才能最终‘知道’。”
苏益陷入了思考之中,他想起苏政昨天说过的一句话,他说他认为应该终结,这个终结的意思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和迈克尔说的宇宙无意义是同一个意思。
“应该终结?“苏益喃喃自语,他回顾了自己从小到大经历过的事情。
连续上网三天不睡觉是因为游戏很好玩,自己想一直玩下去。
努力了解各种知识是为了能和琴有更多的共同话题,同时也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和朋友们一起出去玩是因为和他们一起的时候心情愉悦,自己会感觉快乐。
……
一件件事情从苏益脑海闪过,他发现,不管做什么事情,他总是有一个目的,这个目的有可能不太明显,但它绝对是存在的。
那么活着就是为了实现各种目的?
苏益得出这样一个结论,他有些不太肯定。迈克尔注意到苏益细微的表情变化,他推测苏益心中可能有了初步的结论,于是为了帮助苏益进一步地理解真实,迈克尔开始重新引导话题。
“伊甸镇的生活是多姿多彩的,各种各样的娱乐设施对你们免费开发,资源丰富的网络世界任你们遨游。在镇上你们不用担心生存,也没有人来管制你们,从感性上来讲,你们在伊甸镇里拥有绝大的自由。”迈克尔看向苏益,问道,“你们同意这一点吗?”
“什么?”苏益和忒葵拉异口同声地反问。
“自由,在伊甸镇你们感觉十分自由是不是?”
两人点头同意,迈克尔接着说道:“但是你们有没有想过真正的自由是什么样的?小镇生活的这种随心所欲在你们看来是自由,但在我看来这并不是真正的自由,这种虚假的自由感本质上只是你们的玩乐欲望被满足后大脑的虚假反馈。”
“但我们确实做到了我们想做的事情,也得到了我们想要的东西。”忒葵拉说道,“这还不是自由吗,我觉得算是了。”
“你呢,也这样认为吗?”
迈克尔看向苏益。后者迟疑地摇摇头,不太肯定地说道,“我不清楚,当你用这种说法贬低我们的自由时,我觉得某种意义上你说得也对,因为我们都被目的控制住了,只有在达到了娱乐或享受等目的之后,比如看电影吃东西之类的事情,我们才感觉快乐,从而进一步感觉自由。”
迈克尔点头,忒葵拉却翻了个白眼,她动作夸张地站了起来,冲着苏益喊道,“你是不是被他套进去了?”她指了指迈克尔,语气有些激动,“你想这么多干什么,人本来就是要实现他的各种欲望的,你不吃怎么活下去?你不娱乐怎么保持好心情?你没有好心情又怎么会有动力去做各种事情?”心情烦躁的女孩双手插进头发,使劲挠了挠,最后叹了口气,总结道,“除非你不想做人了,否则你就肯定会不停地实现自己的欲望,但是目的什么的根本就不关键,重点是那个过程!我们才没有像你说的那样完全被目的控制住了,我们不是可以随时改变我们的目的吗?我们可以吃饭吃到一半不吃了,睡觉睡到自然醒还接着继续睡,甚至我们还可以抢飞船抢到一半不抢了!这还不能证明我们的自由吗?”
苏益诧异地看着如同机关枪一样喷射出犀利言辞的彩虹女孩,他没想到忒葵拉竟然能说出这样有道理的话。
过程与目的哪个更关键?苏益陷入了迷惑。
这时,迈克尔适时地插入对话,“你们两人看法不同,苏益你认为活着是为了实现目的,忒葵拉则是认为活着是为了享受过程,我这样总结你们反对吗?”
忒葵拉十分干脆地点头承认,苏益却有些犹豫。
迈克尔心里十分明白苏益的打算,苏益多半是想利用完全人类遵循理性行动的特点,通过证明他接苏益去接受培训这件事没有阻止伊甸镇成年人自杀这件事重要来让他主动交出飞船。苏益现在如果点头同意目的更加重要,他害怕他的立场最后会变得和完全人类一样。
“苏益大概率是通过类似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之类的古代思想来说服我。但他并不懂生命真正的价值是什么,他也不明白完全人类的立场只有真理,在真理面前,过程和目的都不重要,原因才是最关键的。”
迈克尔心分两用,脑海里分析着苏益的言行举止,嘴上也没有停下来。
“你们可以先不去想过程和目的到底哪一个重要,让我们从一个最普通的事实出发:玩游戏。”
“你们都喜欢玩游戏是吧?”迈克尔问道。两人均点头同意,于是他接着问道,“你们在玩游戏的时候脑子在想什么?还是说什么都没想?”
“我喜欢玩恐怖游戏,”忒葵拉不假思索地回答道,“玩的时候就很投入啊,会觉得很恐怖,很刺激,很酷!”
忒葵拉一连用了三个“很”来形容自己玩游戏时的想法,说完还搞怪地吐了吐舌头,苏益清楚地看到她舌头右侧穿着一个银色舌环。苏益连忙转过头,强迫自己不去看忒葵拉,他越来越觉得这个女孩有点神经质。
“我玩游戏的时候一般没什么想法,”苏益想了想,补充说道,“比如我玩dato2的时候,如果我操控的英雄阵亡了我可能会思考一下我刚才是怎么阵亡的,会想等下该如何避免再次阵亡。但如果我操纵的英雄一直没死,我脑子里就不会有太多想法,基本上就是一些关于游戏的基本判断,该去哪里刷钱,下一件装备该出什么之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