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子呢？派无力地趴在地上，艰难抬起视线，但发昏的视线终究无法让他看清眼前的战局。
他知道谬和柔正在激烈地战斗，他知道谬借助着装备强行压制了柔，哪怕受伤也在强行逼迫着她远离倒地的自己。
自己在世上仅存的，最为亲近的两个人，正在决死战斗。其中之一可能已经算是死去，而另一个也正在逐渐接近着死亡的深渊。
果然，自己终究还是最弱小的那个，自己从来就没有变得更好，自己一直什么都保护不了。
要是自己没有阻止谬开枪，或许就不会出现这样的局面了吧……
“别想太多，不是你的错……”林殷念叨着，艰难地将派扛到远离战场的一处拐角，重新回头看向谬和柔的战局，试图寻找到自己帮手的空隙。
谁也没有想到柔竟然能在那么极限的情况下躲开从额前枪管射出，由她自己击发的子弹。那一瞬间，她的下肢毫无征兆地融入到了地板的血肉中，身体瞬间一沉，躲开子弹的同时，右手却如刀子般伸出，刺穿了派的右胸，仅仅是瞬间的接触，就将派的身体吸取出了一大片空洞。
幸好谬当机立断从包里拔出一把短刀，灰光闪过，已经砍断了柔伸展出来的血肉，旋即欺身而上，以诡异的柔韧度和快到人眼都快跟不上的速度与继续不断操控着周围血肉伸出触手的柔缠斗在一起，只甩下一句没什么情绪起伏的“她被控制了。”
林殷感觉自己看到了“人类的极致”。
在这么狭窄的环境里，谬右手反手持刀，左手持枪，腾跃在空中，不管是四周墙壁还是横扫过来无法躲避的触手都是一触即退，硬生生靠着那短暂的接触所带来的力量保持着身体腾空，身体不断地扭曲成诡异的姿势，躲避着柔身边疯狂横扫着的触手。手中的枪也不时鸣响，每一次击发都能打断一只触手或者给柔的本体留下一个恐怖的伤口。时不时的，柔的身边还会响起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每次爆炸，飞散的弹片和火焰都会将柔半边的身体撕碎，又不断再生，也不知道在空中不断闪避着的谬是什么时候，怎么让所有人都注意不到地将手雷扔到柔身边的。
在林殷把重伤难起的派搬到角落远离战场的这段时间里，谬甚至还借着触手攻击之间微乎其微的空隙不断地逼近着被固定在地板上的柔，竟然凭借着人类的身体硬生生地压制住了变成怪物的柔，逼迫着她收缩了触手的活动范围。
当然，作为代价，他的身上也早已遍体鳞伤，触手们的力量过于强大，每一次短刀与触手的接触，林殷都仿佛能够听到谬的手臂骨骼正不堪重负地呻吟。至于一些难以格挡或躲避的攻击，也给谬身上留下了一个又一个或深或浅的伤口。
林殷强迫着自己不去看那些如同鞭子一般挥舞在空中的触手们，以及早已看不出人形的柔，努力让自己相信谬肯定会妥善地保护住自己和派的安全。他拼命压制住自己夺路而逃的冲动，一边用自己颤抖的双手想方设法暂时压住派的伤口止血，一边试图分析当前的局势。
重伤的派明显已经失去了战斗的能力，帮不上忙。谬应该是借助着某件项目获得了目前的战斗能力，不然没有理由之前救林殷时会被碾压得那么明显，那么他现在对柔的压制肯定是暂时的，不说一触即溃，至少绝对不可能持久。之前提到过的另一位“希腊字母”还不知道在哪，不知道能否及时抵达。现在仍有行动能力的人只剩下自己，一个刚刚学会使用手枪的新人……
只剩下我了！
林殷很清楚，自己必须插手谬和柔之间的战斗！他必须动起来！必须为场面带来足够多的优势！
不然就是死！
他稍有犹豫，便狠下心摸索起了派身上携带的物件，并将它们一一摆放整齐。
派身上携带的东西不多，只有贝雷帽，一支羽毛笔，还有三枚上面刻画着血色恶魔形象的子弹，另外也就一把和林殷一模一样的手枪以及一把三棱刺。他拿起三棱刺甩了甩，没感觉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很是普通。
羽毛笔似乎就是提到过的能够预言的009，他仍然记得谬询问过派与之相关的话题，知道009是一支笔。而那几枚子弹则透着让人肉眼可见的邪异，一眼就知道特殊，可惜也不知道是不是一次性的，更不知道有什么副作用。
林殷审视着眼前的物品们，惊慌而又拼命地思考它们能起什么作用，而自己又能做些什么。
忽然，一滴水珠从林殷的脸颊滴落在血肉地面上，吓了他一跳，他慌忙一抹脸，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满脸都是鼻涕泪水。
想必现在的我一定很是狼狈吧……他略微咧了咧嘴角，没想到自己原来是这么的脆弱。他狠狠一拳捶向自己的肚子，痛得弯腰干呕的同时也稍微找回了些许冷静。
贝雷帽显然是没什么效果了，从头到尾柔都没有使用过幻术一类，林殷将自己的手枪退出弹匣，取出子弹，将那三枚邪异的子弹一一装入，很奇异的，明明那三枚子弹本应比起手枪中原本的手枪要大上不少，但却很奇妙地直接装了进去，分外合适。
林殷颤抖着手，将自己的上衣脱下，祈祷着自己的猜测没错，这就是那支009，也祈祷它的副作用不要太过于离谱，至少不要立刻致自己与死地。
他拿起羽毛笔，在脱下的衣服上书写下了自己想问的问题……
许久，得到了不少信息的林殷离开了稍显安全的角落，将手中的羽毛笔和衣服随意一卷扔到派身边。他对着昏迷的派勾起了嘴角，带着满脸掩饰不住的恐惧，比哭还难看地勉强一笑，像是在激励自己，也像是安慰派。他克制住自己逃离的欲望，悄悄接近了触手漫天飞散，不属于人类的战场。
此刻的谬显然已经接近弹尽粮绝，步枪早已打光了子弹，在一次格挡中碎成了一地零件，本来装满武器的手雷的背包也早已干瘪，破损得只剩下了一层皮还连着背带。本来已经被他压制到很小的触手的攻击范围也在一步步重新扩展，身上大伤小伤不计其数，衣服早已被血浸透，原本持枪的左手也很奇怪地耷拉着，似乎是已经折断。
林殷悄无声息地站到开阔的地方，摆好了开枪的姿势，稳住自己仍然在颤抖着的手，瞄准半融于血肉，挥舞着触手重新压制住谬的柔。
柔显然也注意到了林殷的动作，将围攻谬的触手分出一条，直直地穿刺向林殷。
她相信这样就可以解决那个可以说是毫无战斗力的垃圾了。
林殷没有躲避，也没有闭眼，虽然身体止不住地颤抖，但他双手却没有丝毫动弹，保持着预备击发的姿态，就那么注视着那触手以正常人无法反应的速度占满他的视线。
眼看林殷就要当场死亡，那支触手却突然一顿，失去了动力，擦着林殷的皮肤跌落在地，撕裂了林殷的脸颊。
谬！
千钧一发之际，谬没再继续尝试接近柔，他不知从哪竟然再次掏出了一枚手榴弹，没有扔到柔的身边，而是甩到自己身后。弹片和气浪炸断围攻他的几根触手的同时，也推动着他，让他得以越过这稍纵即逝的空隙冲刺过来，斩断了这根刺向林殷的触手。
林殷没有惊讶，也没有犹豫，甚至没有去在意谬被弹片插满，被炸的焦黑的后背，他悄悄地屏住呼吸，手指均匀用力，扣下了扳机。
“砰！”
林殷并没有浪费掉谬为他创造的机会，明明之前从未命中过的他奇迹般地，命中了柔的身体与血肉融合的位置。
他还来不及兴奋，就被谬扑倒在地，翻滚了好几圈，避过了触手们的连续追击。
“你知道副作用什么吗就你妈随便乱用！”
谬一屁股坐倒在地，让出惊魂未定的林殷，两人一起疯狂地大口喘息起来，只不过一个是因为之前剧烈的死战，一个是被差点捅穿自己的连续触手攻击吓的。
此时的柔不断发出一声声惨嚎，胡乱的挣扎起来，触手狂乱而又毫无目的地乱挥，却能明显地看出来她将自己的躯体守护得滴水不漏。很微妙的，她的声音跟先前的血肉怪物极其类似，只不过更加尖厉，也更加震耳欲聋。
“我知道！致盲十秒！副作用一次致死危机！”林殷好不容易缓过气来，在柔的惨嚎中对着谬大吼。
谬也大吼:“009？弱点是什么？”
“锁骨附近！一片书签！”林殷大吼着回复，看着谬飞快地处理着身上的伤势，拔出弹片，包扎止血，像是根本感觉不到疼痛，“还有两发！需要掩护！”
“几个问题！”
“四个！”
“注意副……”谬话还没说完，突然听到名为柔的怪物停止了惨嚎，当机立断一巴掌把林殷推开，自己则一个侧翻顺势起身，躲掉了触手们的袭击。
此刻的柔显然对于之前那什么都感觉不到的状态十分警惕，竟然没有第一时间追击，而是紧盯着两人，触手们蓄势待发。很显然，只要林殷再次做出瞄准的动作，她肯定不会介意立刻给他身上开几个洞，喝水会漏的那种。
谬也十分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短暂恢复机会，他调整着呼吸，身上肌肉逐一起伏，摆好了随时战斗的状态。
“听好，那是最后的手雷，我们也等不到支援了，太多触手封锁我没有机会靠近，你来开枪，但我恐怕管不了你。”
“你有把握突破？”林殷拔出从派那拿来的三棱刺护在自己身前。
“没有，但我体力不剩太多了，还有它的副作用。”谬轻轻举了举手中短刀，看着飞快再生的触手们，突然没来由地轻笑了一声，“我这次信对人了。”
林殷闻言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谬伏低身体，再次向着那触手形成的血肉大网保护下的柔发起了冲锋。
毫不顾忌自身的，朝着死亡发起的冲锋。
一往无前。
看着谬冲锋的背影，林殷没有犹豫，立刻摆好了预备射击的姿势，瞄准了谬的后背，等待谬让开空隙的瞬间。
柔一见林殷正在准备射击，马上稍微放松了对谬的阻截，不少的触手绕过他穿刺向林殷。
“看来你对刚刚的中弹还蛮印象深刻的嘛。”谬看着明显变得松动的防线，冷笑一声，手中短刀寒光闪动之间，不过瞬间，就已经砍断了攻向自己的触手们，与柔之间顿时一片坦途，“就这么看不起我？”
却见柔也是嘶吼了一声，半融化的脸上露出一个略显人性化的嘲讽笑容，多少显得有些恐怖。
原本刺向林殷的触手们陡然一缩，组成了一个回刺的囚笼，柔的身上也再次刺出无数触手，直冲谬刺去。
无路可退。
俨然是一个死局。
从一开始谬就被骗了，柔并不是没有了理智的怪物，她被邪神侵占了身体和意识，但邪神却并没有完全把她变成血肉怪物。
她仍然保持着作为人类时的战斗智慧和战斗意识。
她一开始就意识到了能影响到自己的威胁中，最严重的从头到尾都是谬。那颗子弹并没有对她造成实质性的伤害，甚至可以说除了拖延时间并没有太大的意义，就算是给他们再多的时间，谬恢复的速度也没可能比在邪神激化下获得了近乎复活愈合速度的她要快。
只有能够与自己正面作战，甚至曾经一度将自己压制的谬才是最大的威胁。
现在，威胁要没了。
已经再没有什么东西能够阻挡它获取边上那个稀有的肉体和他所拥有的能力了。
面对这近乎必死的绝境，谬开口了，声嘶力竭。
“开枪！”
林殷一抖，条件反射地扣下了扳机，仍然对准着谬的背影。
只见谬目光一凝，喊出声的同时便猛然低头，在地上一滚的同时从腋下伸出了手中短刀，以人类根本不可能拥有的反应和速度从侧面削了一下正好途径身边的子弹。
就这么一削，原本打向柔侧方老远的子弹竟然直指触手之间的空隙，直指柔的左眼
谬翻滚过后，蹲在地上稍微蓄力，狠狠一蹬，竟然将血肉地面生生踏出了一个大坑，不知道是不是血的红色浓稠汁液飞溅，近乎幕布般遮蔽了林殷的视线。
借着力量，他以不比子弹慢太多的速度，前冲，迎向了面前刺来的无数触手。
被固定在血肉上的柔看到了激射而来直奔自己的泛着邪异的子弹，也看到了紧跟子弹扑来的谬。
她眼神闪过一丝凶狠，竟然完全没有理睬子弹，反而加快了触手们合围的速度和力量。
她认为暂时性地失去感知能力不会影响她杀死身处笼中的谬。
在被子弹命中，失去了感知能力之前，她深深地看了一眼谬和林殷，将他们的位置牢牢地记在心里。
十，九，八……
十秒很快过去，恢复了知觉的柔飞快散去身边横扫着保护自己的触手们，视线立刻看向谬所冲过来的方向，试图看到一堆碎肉和一脸绝望的林殷。
但是并没有谬。
她只看到了几节断在地上正在萎缩的触手，还有正好再次开枪的林殷。
她发出一声怒吼，一边迅速转移着视线，试图寻找出失踪的谬，一边分出两只触手，一只轻易地接下了那颗直射而来的子弹，同时另一只向着林殷穿刺而去。
它看到林殷脸上露出了明显的绝望与恐惧，他射失了这枚无比关键的子弹！
这让柔心内稍安，更加急迫地想要找出谬的所在，只要没有了那能剥夺它感知能力的子弹，林殷根本不存在威胁，现在，只需要专心去干掉谬就够了。在人类几乎没法反应的刹那时间里，砍断自己特意强化过的触手，躲过自己精心设下的必杀之局……这样的一个家伙太过危险了！
但就在她将视线离开前方寻找谬的一瞬间，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她心念电转之间，已经是来不及将头扭回正面，只能操控着那个随意刺向林殷的触手陡然向下，刺向之前谬冲锋时所踏出的大坑。
果然，大坑边缘，消失的谬举着一把手枪，直直地瞄准向柔的本体，在触手到来前已是扣下了扳机。他朝着身后扔掉手枪，再次跟随着子弹前冲，而那本应用于击杀林殷的孱弱触手则被他随手砍断
谬根本没有砍断那几根她特意强化过用于布下死局的触手！他前冲的动作也是假的！他的真实目的是创造出这样一个与自己足够近的机会！一个真正能够威胁到自己的机会！
这样的位置要是中了那剥夺感知的子弹，之前延伸出去防守的触手恐怕无法及时收回，没法布下强度足够的防御，此刻距离已经很近了的谬没可能突破不了。
死……
柔的脑海中闪过不好的预感，但这种生死关头，她却用她那惊悚的脸露出了一个极具嘲讽意味的笑容。
就在子弹即将命中她身躯的瞬间，她毅然断掉了数根已经来不及回防的触手，而她的面前则再次冒出了三根触手的雏形。其中之一在长出的瞬间就自行断开，而它的位置也正对着谬射出的子弹，将其挡下。
她已经挡下了子弹，只需要一瞬间，她就可以重新长出更多的触手，只要那么一瞬间，她就可以重新构建自己的防御。
但她却看到已经冲刺到新长出触手前方的谬脸上，也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
“砰。”
谬突然下蹲，一枚子弹越过他的头顶，削掉了他的一块头皮，击向柔的身躯。
柔知道，这枚子弹，才是那具备超现实能力的最后一枚子弹！
它是林殷击发的，在谬再次发起冲锋的同时，林殷就已经稳稳地扣下了扳机。
它沿着谬凭借自己超越人类的速度，用身体开拓出的道路，抵达了柔的面前！
只有那枚子弹，才有被如此重视的资格！
不！柔瞳孔骤缩，着弹点处的身躯一抖一缩，竟然再次再生出一只肉芽，极限地挡住了那枚子弹！
但肉芽还没有与身体断开！子弹快起作用了！快来不及断开了！
……不对！这并不是那种子弹！
“砰！”
又一声枪响！
哪里来的枪！
忙着阻拦狂暴前冲的谬，同时还要断开肉芽的柔再也无力反应，被一枚擦着谬侧腹飞来的子弹击中了身体。
这一次，她终于真正地失去了感知的能力。
留在她视觉中，也是她所有意识中的最后一副画面，是谬肩头后方遥远的拐角处，胸腹有着巨大伤口的派强撑着身体朝她开枪的身影。
那是谬扔出去的那把枪。
原来这才是最后一发特殊子弹。
此刻的派已经被血水泪水糊满面颊，不再板着一张脸，他艰难地握着手枪，被后坐力冲击得摇摇欲坠，但眼神却仍然坚定。
他始终都是如此坚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