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意姗意识恍惚,总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那年的冰湖里,湖水冰冷,包裹着她的全身,她以为她死了。
又恍惚间,看到祖母坐在寿松居的饭厅里,温柔的和她说着话,慈祥的眼神里全是她的影子。
沈意姗的母亲是老夫人身边的吴嬷嬷的女儿,小名侬侬。自幼跟着吴嬷嬷在寿松居照顾老夫人,老夫人待侬侬也很好,有意给她选一位老实可靠的小子做相公,侬侬自然也愿意听从老夫人的安排。
结果侬侬没等到老夫人为她挑的老实相公,却等到了喝醉归来的沈尚书。
侬侬一直生活在宅子里,看过那么多妻妾争宠的事,自然不愿意嫁给沈尚书,一度跳井自杀,都被救活了过来。后来被诊出有了身孕,老夫人心疼侬侬,便将她留在身边。
侬侬怀孕后郁郁寡欢,不吃不喝,身子也不好了,一朝分娩,血崩而亡。老夫人一直觉得愧对侬侬,就把沈意姗养在了寿松居。
沈意姗所有的记忆里,都只有她的祖母,九岁那年,看到老夫人差点被高小姐推倒,眼疾手快的推开了沈老夫人,自己却被推到了湖里。
后来的沈意姗一直沉睡,可她在那些沉睡的时间里,最大的执念就是要陪着老夫人。
鹿翘给了她机会,她也很珍惜,哪怕她总是在沉睡,鹿翘带她去过的地方,做过的事,她都记得很清楚。
她很感谢鹿翘能在她的有生之年,去尝这辈子没尝过的美食,去了她做梦也没去过的地方。
还能让她一直陪着祖母。
只是如今祖母去了,她也该走了。
沈意姗醒来的那天,外面下起了大雪,纷纷扬扬的掩盖了整个上京城。
她看着坐在床边打盹的赵明旸,回想着这三年来相处的点点滴滴,夫妻和睦,相敬如宾。
“明旸。”
赵明旸从混沌中抬起头,看到她醒了,很是惊喜,就打算跑出去叫大夫,却被沈意姗拉住了。
“别忙活了,我自己的身体是什么样子我最清楚了,你坐下来,我们谈谈话吧!”
赵明旸依言坐下,紧紧的握着她的手。
“那天祖母将我许配于你,祖母想着,我来这世间走了一遭,都没尝过爱情的甜蜜就走了,她心疼我。”
“我那时想着,若这是祖母希望的,那我就听祖母的。没想到白白耽误了你三年。”
“你从不曾耽误过我,你别这么说,这都是我自己愿意的。”赵明旸红了眼眶。
“我知道,你是为了她,才去沈府提亲的。”沈意姗笑容温柔。“只是她啊!三年前就离开了。”
“我不是为了谁,我想娶的人就是你。”赵明旸急急辩解。
“明旸,你给我一张休书吧!”沈意姗看着赵明旸温润如玉的脸,柔声说道。
赵明旸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刚才听到的话。
“我已经耽误了你三年,如今就快要死了,便也不想在耽误你了。你给我休书之后,将我送回沈家,让她们把我埋在我祖母旁边。她养我长大,护着我疼着我,我也得去下面陪着她。”
“我不!”赵明旸哽咽道。
“明旸,我嫁于你三年,不曾尽过一分妻子的义务,更无所出,我已经犯了七出之条……”
“我说了,我不休妻,我不休妻。”赵明旸恶狠狠的打断她接下去的话,赤红着双眼狠狠的看着她,“你想都别想,你嫁给了我,就是我的妻子,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我绝不休妻。”
“咳咳咳!”
“意姗,意姗,你怎样?”赵明旸慌忙扶着她,在看到她嘴角咳出的鲜血后,朝着大门外大喊,“来人,来人,去叫颜大夫。”
“明旸。”
“我在我在。”赵明旸坐到她身后,抱着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外面下雪了吗?”
“嗯!”赵明旸的声音里全是颤抖。
“之前总是沉睡,好多年没见过上京城的雪了,你带我去看看好不好?”
赵明旸忍着喉头的那口气,颤着声音说:“好!”
赵明旸叫来下人,把平常沈意姗经常用的太妃椅搬到了廊下,他找来披风,把沈意姗裹了好几层,然后抱着她去了廊下,抱着她一同躺在了太妃椅上。
“好漂亮啊!”沈意姗气息微弱的说道。
赵明旸的下巴抵在她头顶,声音依旧颤抖着答道:“嗯!今年的雪很漂亮。”
一阵风吹进廊里,带着雪花也纷纷扬扬的飘进了廊里。
沈意姗抬起纤细的手,迎着飘进来的雪花,温柔地说道:“祖母来接我了。”
说完,手就垂落了下去。
赵明旸就那样抱着她,从开始的低声抽泣到失声痛哭。所有的仆人都站在另一边的廊下低着头,谁也不敢上去安慰赵明旸。
颜大夫匆匆忙忙赶来的时候,就被管家拦住了,指了指那边廊下痛哭的男人,摇了摇头。
“唉!”颜大夫叹了一口气,擦着额头上的汗水,跟在管家后面又离开了。
赵明旸抱着沈意姗就那样坐在廊下,看着廊外纷纷扬扬的大雪。
他说:“那年鹿姑娘和我说,她是受你所托来找我,我就在想,是个什么样的姑娘,才值得鹿姑娘那样的人亲自来找我。”
他说着又轻轻笑了几声,“我派人去沈府盯着你的行程,可你总是在府里养病,难得有一次你随老夫人去寺庙拜佛,我在那天早早的就去寺庙里等着。”
“那还是我第一次见到你呢!我还故意让人扯掉了你的荷包,我假装路过捡起来还给你。”
赵明旸说着说着眼泪又下来了,“我与你成婚后,总想着找大夫治好你,我想着,说不定老天怜惜我,还就真的让你好起来了呢!那样我们的日子那么长,你还可以给我生个孩子……”
“可很多时候,我又很绝望,那时候鹿翘姑娘那么厉害的人,肯定都给你很多的医治方法了……”
“她都没能让你病好如初,我们这些凡人大夫又如何医治得好你?”
“相处三年,我早早就爱上了你,可你却觉得我是因着鹿姑娘的原因才娶的你。”
赵明旸又哭又笑,抱着沈意姗不松手。
“我总在想,你这么傻,若没了我和老夫人在,你是不是会被人卖了还给别人数钱。”
“现在好了,你去找老夫人了,就留我一个人活着。”
“意姗!你可真没良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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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翘和彩云回了聚灵山,远远地看着矗立在天河边,被云朵环绕的青山,彩云开心的蹦的老高。踏入聚灵山脚下,芳草萋萋的,山花烂漫,步入山中,绿树成荫,古树遮天蔽日。
循着路往里走,在一棵古树下的摆着木椅木桌旁,坐着一个白衣白发的老人,正小口小口的抿着茶,看着鹿翘两人走来,也只是抬头朝两人微微一笑。
“舍得回来了?”
“不是你让我们在人间等你的召唤才能回来嘛!”鹿翘撇撇嘴说道。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啊!都快乐不思蜀了。”老人白了一眼鹿翘,转而看着彩云说道,“人间好玩吗?”
“好玩呀!还有好多好吃的呢!我还给爷爷带了一些回来,你囤着吃。”彩云乖巧地说道。
“爷爷可算没白疼你。不像有些人……”说着又白了一眼鹿翘。鹿翘低着头摸了摸鼻子,对于这样的模式丝毫不感到意外。
以前她跑到着山中去玩,玩到不记得时间,等记得回来时,榕树爷爷就是这样一副样子,又气又无奈。
“既然回来了,闲来没事就把你的本职事务做了吧!虽然天帝也不爱管这里的事,但你也不能含糊。”
“知道了!这些日子,我就开始记录,好了吧!你老啊,就别操心了。”
“哼!”
鹿翘看着他那副吹胡子瞪眼的样子好笑得不行。
之后彩云回了后山瀑布下的池塘里去了。她本是一条锦鲤,老榕树担心鹿翘一人去人间孤单,给了彩云一口仙气,助彩云修成人形,如今彩云回到了她的池塘里,正在里面欢快的游啊游。
只有鹿翘一个人正在苦闷的走遍整个聚灵山,记录着这些被重重灵气滋养长出来的仙草,仙花,和它们滋生出来的作用功效。
等到鹿翘终于记录完后,她感觉自己果然实在人间的舒服日子过得太多了,回来后就这么往死里忙。
“姐姐,你说那个二公子他现在娶妻了吗?”池塘里的彩云问着坐在岸上抚琴的鹿翘。
“这就不知道了。”鹿翘弹完一曲,站起身,“今天就到这里了,我回去修炼了,明日再来。”
“姐姐你诓我呢!天界哪来的昼夜交替啊!”彩云不服气地说道。
“那我再过十二个时辰再来。”说完站起身甩了甩衣袖,大摇大摆的走了。
“哼!臭姐姐。”彩云吐出一个水泡泡。
鹿翘回到洞府里,并没有着急修炼,反倒是掐诀往洞中一挥,洞壁上就出现了一面镜子。
镜子里的赵明旸仿佛老了十多岁,正站在一座墓碑前黯然神伤,那墓碑上赫然刻着“赵明旸之妻沈意姗之墓”。
鹿翘半躺在床上认认真真的看着镜子里的一切变化。
赵明旸在沈意姗死后,并未再娶妻,也未纳妾,孤身一人住在赵府里。
他如今已是如今新帝的嫡子的老师,官拜少傅,也算是位高权重了,却依旧能独善其身。
“啧啧!可真是难得,人间的男子不都三妻四妾吗?”
“有些男子不过是活在权利中央,利弊权衡罢了。但是其他的嘛!不是利欲熏心,三妻四妾就是为彰显他们的权力,财力外,就是那些负心之人了。”
“前者是王公贵族,后者就是那种依靠着家里有人位高权重,或者经商世家对吗?”鹿翘问道。
“不错!”
“这说起来,人间可真乱呐!”鹿翘感慨道。
“哪里有权利,哪里就有斗争。”
“我们聚灵山呢?”鹿翘好奇问道。
“哼!也要其他神仙能进来啊!能进来的都要自废五成仙力,谁愿意来?”
“额………好吧!”鹿翘摸摸鼻子不说话了。老榕树的声音也不再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