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线指挥部里人来人往，牧承尧看着地图，对刚结束的战役做战术复盘。
从大军开拔如今已经三月有余，惠州的战役也差不多有两个月了，就像之前预测的那样，宋子琪刚上位，对军队的掌控力到底还不如他老子。
原驻扎在惠州西部的第五、第六师是宋鸿祯铁杆，在寿宴当天就被宋子琪送去见了阎王。上面没有人顶着，下面人各自为政，宋家第五、第六师常年与穆家军杠得旗鼓相当，实力不弱，如今却如一盘散沙，让穆大帅的三个师打得没有还手之力。
牧承尧三人没有辜负穆大帅的期望，短短两个月边界线不断向西推/进，宋子琪有派人过来增援，但对方不熟悉惠州地形，也和第五、第六师所属没有默契。
如今两方人马看似僵持，但宋方败北不过是时间问题。
眼看胜利在望，穆家军喜气洋洋，都惦记着快点打完仗了回去领赏，只有牧承尧依旧每天雷打不动地做着战术复盘，对待每一场战斗都慎重无比。
副官走到牧承身旁行礼，“师座，大帅府来电！”
牧承尧头也不抬，“念。”
副官：“.......”
半晌没等到副官声音，牧承尧抬头，就看到副官满脸的不可置信，似乎还带着焦躁？悲伤？
副官将电报递给牧承尧，手指微微颤抖。
牧承尧扫了副官一眼，接过电报，短短几个字，让一向处变不惊的年轻将领蓦然变色。
电报上赫然写着：大帅于昨日突发急症过世，速回！
他不敢相信似的，盯着纸一个字一个字地看过去，眼睛没有花，白纸黑字，个个清晰无比。
手里的电报渐渐被抓皱成一团。
“老大，你收到信了吗？”纪仓急匆匆走进来，一向嬉皮笑脸的人此时面色凝重，后面跟着同样严肃的二团团长诸晨。
牧承尧抿住唇，将手里的电报递给两人，浑身骤然冷却的温度让热闹的指挥部都显得沉闷起来。
片刻失神过后，牧承尧又变回那个冷静自持的青年将领，他命令副官，“暂时封/锁消息，以免动摇军心。”
“是！”副官应声，立马转身去办。
纪仓担忧地望着已经恢复神色的牧承尧，“老大，你没事吧？”
牧承尧看着冷漠，实则重情，亲近之人都知道自家老大对大帅可不止是感激知遇之恩那么简单。
穆大帅之于牧承尧，亦师亦父，从某种程度上说，他甚至代替了牧承尧父亲的角色，对牧承尧的重要性是其他人代替不了的，所以面对穆浮生挑衅时，牧承尧能避则避，就是不想让穆大帅为难。
如今穆大帅毫无征兆就离开了人世，对牧承尧的冲击不言而喻。
牧承尧没有看他，自顾自整理好衣冠，迈着长腿向门外走去，“我去找两位师长。”
纪仓不放心，想跟上去，被牧承尧一个眼神定在原地，“你去查清楚事情原委。”
他们出征之前大帅还好好的，人怎么可能突然间说没就没了呢，电报上语焉不详，前因后果半点没提起，让他们这些远在千里之外的人根本无法判断盐城到底出了什么事。
纪仓也知道轻重缓急，应了一声就跑开，走之前给诸晨打眼色，让他照顾好老大。
牧承尧没心思管他们的小动作，迈出指挥部就向隔壁一师驻地走去，看起来沉着冷静，可熟悉他的诸晨一眼就发现自家老大的步子迈得比平时急。
一师师长穆洪和二师师长杜德明提着衣服正要往外冲，见着牧承尧，三人对视一眼，就匆匆返回房里。
两位师长年龄比牧承尧大得多，也是看着牧承尧一路成长起来的，平时对这位优秀的后辈照顾有加。
此次战役，两人一致推举牧承尧为总指挥官，除了看重这位后辈，明白自己有所不如，也有牧承尧从不贪功，每个人的功劳都给的足足的原因。
三人相处和谐，相互之间有情报也乐得分享。
房门哐一声在身后合上，穆洪脸色的焦躁悲痛再也遮掩不住，他在屋里转来转去，头上的汗珠子像雨水一般唰唰浇下来，不过片刻，衣服就被打湿。
“咱们来之前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就没了呢？之前大帅除了牙疼，好像也没别毛病啊！”他似在喃喃自语，又似在说给另外几人听，“是不是谋杀？是不是那帮外国佬使了诡计？我太阳他老子的！”
整个人俨然在即将崩溃的边缘。
穆洪是穆大帅本家兄弟，从小一起长大，又一起拼到如今的地位，两人是亲人，是朋友，是生死知己，若穆大帅让他死，他二话不说就能冲自己脑袋来一枪。
如今乍闻大帅身死的消息，第一个不愿相信的就是他。
“老穆，你冷静一点！”
杜德明去拉他，却被穆洪一把甩开。
他赤红着眼，面色狰狞，对着杜德明嘶吼道：“你要我怎么冷静！他是穆清啊，早些年在洋鬼子堆里三进三出，刀枪不入的穆清啊，我们来的时候还都好好的，还说回去了要给我们办接风宴，要让全城百姓都出城迎接凯旋之师......他怎么能忽然没了呢......”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声音已经哽咽，眼里的晶莹遮都遮不住。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如今军情紧急，惠州战役眼看进行到关键时刻，为了不动摇军心，他们连大声哭嚎都做不到，只要出了这个门，就又是顶天立地的全军脊梁，不能让任何人发现不对经。
穆洪捂着脸，蹲在地上哭得狼狈，偶尔从指缝间露出几声呜鸣，很快又被咽了回去。
屋里反复回荡着穆洪的疑问“他怎么就没了呢”。
是啊，诛邪不侵的穆清怎么突然没了呢？
杜德明蹲在地上，烦躁的地搓着头发，不知从哪里摸出半根烟塞进嘴里。他跟了二十多年的君主，他尊重崇拜的王者，怎么能死得如此突然，如此平淡？
烟火缭绕间，牧承尧一言不发，冷漠的眉眼仿佛蒙上了一层雪霜。
“笃笃”敲门上响起。
穆洪和牧承尧似无所觉，杜德明只能强打起精神，隔着门，哑着嗓子问道：“什么事？”
纪仓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师座，盐城那边查到了一些东西。”
他说得不清不楚，却成功打破室内死寂的气氛，不等杜德明开口，穆洪狠狠抹了一把眼，从地上站起来，“进来！”
纪仓甫一进门就被屋里的烟味呛了一下，他飞快扫了三位大佬一眼，低头不敢再看，迅速说出他查到的消息，“据说大帅牙疼得日夜难眠，中医不管用，大少爷就请了一位美国牙医。大帅拔了牙，结果被感染了，不到一周就去世了。”
顿了顿，他偷瞄几人一眼，小心翼翼说道：“大帅去世的消息没有刻意封锁，想来过不了几日就会全境皆知。”
“竖子尔敢！”
穆洪太阳穴出青筋暴起，要是穆浮生此时在场，谁都不怀疑他会生撕了自己亲侄子。
杜德明也忍不住叹息，毫不掩饰对穆浮生的失望。于人子，他间接断送了自己父亲的性命，是为不孝；于穆家未来继承人，在没有充分准备之前，他没有及时封锁住大帅离世的消息，鲁、江、惠一带动荡已成必然，这是能力不足，眼界欠缺。
穆大帅旧属，为大帅悲痛的同时也就开始担心起自己的未来。
“把这里安排一下，我要立即返回盐城！”穆洪沙哑的嗓音将杜德明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那......”两人下意识看向牧承尧。
这边离不开人，势必得有人留下，牧承尧能力出众，且与穆浮生不睦，是留下的不二选择。
“我要回盐城。”牧承尧看着两位前辈，清晰地表达出自己的意思。
穆洪两人对视一眼。
牧承尧决定的事，一般没有人能改变，想到他和穆大帅之间的情谊，杜德明有些迟疑，“既然这样，那我留下来吧，你......送大帅一程也是好的。”
“谢谢您。”牧承尧郑重道谢。
那边跟着纪仓进来就一言不发，像个隐形人一般的诸晨忽然劝阻道：“您真的要去吗？不如多带些人！”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在场诸人却听得明白。穆浮生能力不足，心眼也不大，难保不会学宋子琪，趁着大帅出殡时将与他有隙的人诛杀干净，以确保自己的地位稳固。
“闭嘴，滚！”穆洪呵斥诸晨。
他虽不满穆浮生作为，但侄儿自己能说得，别人却说不得。他拍着胸脯对牧承尧保证，“你放心，有老哥哥我在一天，就保你一天荣华安康，那小子要是敢对你下手，我撕了他！”
说话间杀气腾腾。
牧承尧点头道谢，看向固执着不肯离去的诸晨，淡淡道：“大帅的葬礼，我必定是要去的。”
两人对视半晌，终是诸晨先退缩。他捂着脸苦笑，当初就是因为牧承尧重信重诺，他才选择效忠的，如今算是自讨苦吃了。
事不宜迟，三人商定好就立马行动。
杜德明坐镇惠州，稳定军心，一师、三师暂且交由他指挥，务必要保住这段日子打下的胜利果实，
穆洪牧承尧等人是在中午收到消息，等交接清楚已至下午，众人心急如焚，一刻也等不了，趁着离天色暗下来还有段时间便立即出发，带着人马不停蹄往盐城赶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