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暗，码头上却还是人声鼎沸，一道身影从来往人群中窜过，直奔约定好的地点。
空荡荡的水面上没有船舶，也没有熟悉的人影，波光粼粼中只有水拍打在石头上的声音，以及不远处传来的喧闹声，牧承尧压了压帽子遮住眉眼，转身离去。
在离开之前这段时间，他要做的就是保证自己不被发现。
他们到底是怎么被发现的？牧承尧一时没有头绪。这让他隐隐有些不安，却又想不明白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想到不知所踪的陆雅兰，牧承尧有些庆幸她提前出了门。他已经打定主意要独自一人返回盐城，严八宅虽然老奸巨猾，但答应的事不会轻易变卦，陆雅兰跟着严家人要比跟着他安全许多。
牧承尧出了码头，在附近找了个视线开阔的地方，既能看见码头上来往船只，又能第一时间观察到人群动向，他刚站定，几队扛着枪的大兵就从身边路过，气势汹汹地开往码头。
牧承尧微弓下腰，冷峻的气势收敛得一丝不剩，如同一个普通路人，站在人群中淡定围观起来。
他的目光在被围在中央看起来桀骜浪荡的男人身上定了片刻，又在对方察觉之前迅速移开。
那人就是弑父上位的宋子琪？
牧承尧此时无比怀念纪仓，若他在跟前，宋子琪来太安的消息早就送到手里了，也不至于现在如此被动。
宋子琪正在听下属汇报情况，忽然目光电转，飞快向两边的人群扫去，见周围都是指指点点的人群，没有任何异常，不禁微微颦眉。
“督军？”副官问道。
“总觉得有人在看我。”宋子琪不死心地又朝人群扫了几眼。
副官：......
所有人都在看您，您感觉不到吗？
宋子琪没有解释。看他的是垃圾和看他的是对手，感觉怎么可能一样？
码头被翻了一遍，没有找到疑似牧承尧的人。下属过来报告时都不看上司的脸色。
副官道：“他会不会从别的地方离开了？太安交通发达，不一定非要走水路。”
“谁知道呢！”宋子琪不以为意，反倒心情很好地笑了起来，“来日我们对上，想起今天牧承尧竟犹如丧家犬似的被我追着到处跑，也是一庄趣事！”
“砰——”
他话音刚落，一颗带着怒火的子弹直冲门面而来，副官反应极快，一边飞身扑上来，一边用破了音的喉咙嘶吼道：“闪开！”
宋子琪的反应却比他还快，他飞快侧身闪避，下一刻原本射中心脏的子弹打中了他的胳膊，血花四溅。
“......”
人群在短暂的安静过后爆发出极致的恐慌。
“杀人了！”
“死人了，快跑啊！”
“有人开枪了，再不跑就没命在了！”
有人带头向外跑去，下一秒更多的人慌不择路四散开来。一时间，孩童的哭闹声，老人的哀嚎声，母亲嘶吼着嗓子喊着孩子的名字，不慎被推倒在地的咒骂声......尖叫嘈杂刺穿人耳膜，没有月光的夜晚让人看不清前路——踩踏升级。
“不要慌！不要乱！”副官大吼着，“停下来！全都停下来！”可惜尽管他扯破了嗓子，声音也只能淹没在嘈杂声中。
宋子琪右胳膊还在滴答滴答地淌着血，他脸皱都不皱，左手利落地拔出手枪，朝天“砰砰砰”三枪。
沉闷的枪声在码头上空炸响，令六神无主的人群一滞，副官立马上前吼道：“全部停下！谁要是再跑乱跑，直接崩了！”
随着他的话，就是大兵们齐齐子弹上膛的声音，枪口对准人群。
慌乱在短短几分钟内平息下来。
副官让下属去排查人群，自己立马回到宋子琪身边，看卫生员给他包扎伤口，“我们还是先找个地方避一避吧，谁知道下一刻子弹会从何处飞来！”
“不，刚才那一枪应该是为了转移我们视线，好助牧承尧逃脱，顺便......”
顺便报您嘴贱之仇！副官面无表情在心里补上。
子弹卡在骨头里，只能先做简单止血，回去再将东西取出来，因失血过多宋子琪苍白的脸色在夜色下宛如鬼魅，他额头冷汗直冒却眉头都不皱一下，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般，依旧冷静地思考。
“撤！”他命令道。
“不找了吗？”副官知道自家上司多看重牧承尧这个对手，能有见面的机会他肯定不会错过。
“放枪的应该是牧承尧的接应人，估计已经趁乱跑了，再搜下去没有意义。”宋子琪笑容扭曲，“不愧是我看重的对手！”
牧承尧在子弹喷射而出的时候就锁定了开枪的人。
他吼了两嗓子，待人群乱了之后一把拉住孙敢先往约定地点跑去，“怎么是你？”
孙敢先动作利落地跳上船，三下五除二解开缆绳，等船驶离岸边，喧闹声越来越远，他一屁/股坐下去，擦了把额头冷汗，这才猛喘几口气放松下来。
他刚一上岸就看见宋子琪带兵排查码头，幸亏这条小破船来历经得起推敲才糊弄过去，他知道牧承尧一定就在这附近，要是不尽快离开，迟早会引起宋子琪的注意。
正好宋子琪那玩意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气得孙敢先想一枪崩了那玩意儿，他灵光一闪：自己找不到牧承尧，可以让牧承尧来找他呀！
他们看似撤退得干脆利落，可这其中若是牧承尧眼睛没有那么利，不能第一时间发现他，或者两人没有足够的默契，无法配合地天衣无缝。如今说不定就被堵到码头出不去了。
孙敢先看了一眼经历了一番惊险依旧面不改色的牧承尧，躺在船上嘿嘿直笑，颇有种劫后余生的悠闲，“诸晨那小子得在盐城周旋，情报站缺不了小仓子，我们合计了一下，这一路还不知道要遇到多少危险，人数越少越不易引人注意，所以我这个全军武力值第一的人就来了。”
听到孙敢先如此厚颜无耻，牧承尧八风不动，“惠州那边呢？”
“惠州那边有杜师长坐镇，暂时没有问题。”说到正事，孙敢先也正经起来。
接到牧承尧失踪，穆洪重伤不治身亡的消息后，杜德明三天闭门不出，出来之后第一时间和孙敢先通了气，表达了想跟着他们一起混的想法。
牧承尧靠谱的形象深/入人心，即便他下落不明，不管是朋友下属还是敌人对手，都不相信他会如此轻易就死了。
这也是穆浮生最忌惮牧承尧的地方：都是同龄人，下属威望太高反倒衬得他这个上司黯淡无光，这样的事实有几个上位者能忍？
孙敢先叹道：“穆浮生终究是寒了杜德明那帮老臣的心呐，你是没见杜德明出关后的样子，那么一个富态人硬生生瘦了一圈，满脸的红光也不见了，挂着俩乌黑乌黑的眼圈，白头发也出来了，仅三天时间看起来就老了五六岁！”
穆大帅治下算是比较清明的了，能身居高位者许多都有着共同理念，这些人私心有，但不缺原则和底线，会为治下百姓考虑，他们得了大帅赏识，能一展抱负，自是对大帅心存感激。这些军政/府的核心成员本是穆浮生最强大的后盾，可惜，被他自己糟蹋了。
牧承尧道：“他太心急了。”要是穆浮生能徐徐图之，他面对的局面就要比现在艰难千倍万倍。
“要不怎么说末代皇帝都是最好的主攻呢！”孙敢先摇头晃脑，“但凡穆浮生有点容忍之量，也不至于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
说着说着他似乎想到什么，连忙问道：“小仓子不是说嫂子和你在一起吗？怎么她没来？”
牧承尧眸中一黯，因心中担忧，话就不免多了一点，“本来说好一起走，可事出突然，实在联系不到她。之后会有人送她回盐城。”
想到陆雅兰遇到他之前发生的事，牧承尧有些烦躁，似是在强调又似在说服自己，“分开走才是最好的！”
孙敢先大/大咧咧，没有发现自家老大不对劲，他一巴掌拍在牧承尧肩上，羡慕嫉妒道：“老大你可真有福气，心仪的姑娘人好，家世好，还愿意和你同生共死，怎么好事都让你占全啦！”
冲天的酸味令牧承尧有些不适，他捏开搭在肩上的爪子，离孙大胡子远了一点。
......
陆雅兰在街上找了半晌，没有发现任何疑似阿兰的人，看时间差不多了，最终只能遗憾放弃。
她心里想着回去再给严八宅说一说，请他手底下的人多留意一点，埋头往家里赶去，一声清脆的呼唤成功令她顿住了脚步。
陆雅兰以为自己幻听了，转身之际，一个温热磬香的人就撞进她怀里，“兰兰~兰兰！”
是阿兰！
陆雅兰有些不敢相信前一刻还遍寻不到的人就这么出现在眼前，她拉着阿兰上下打量，见她面色红润，衣服整洁，身后还跟着一串仆人，明白这是找到家人了。
自阿兰失踪后一直以来的担忧终于放下，陆雅兰不禁笑了起来，笑容灿若朝阳，眸子中倒映着落日的余晖，瑰丽非常，动人心魄，其中不夹带任何私心的关切，让本想阻止大小姐靠近陌生人的丫鬟不知怎么的，突然就停下了上前的脚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