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莫将人打发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说来话长。”陆雅兰有些怅然，盐城一别，再遇见却是恍如隔世，“你是宋子琪的弟弟？今天谢谢你为我解围啊！”
她豪爽地用袖子抹了一把脸，笑得没有半点阴霾，“这么说，我是不是也是有靠山的人啦？”为了能多苟一苟，不错过任何一个抱大腿的机会。
宋莫也忍不住笑起来，嘴角的痣晃得人眼发直，“是，你可以打着我的旗号横行霸道，只要不惹到大哥，我都替你兜着！”
陆雅兰摆摆手，“没那么严重，别人不欺负我就行！”
以前那么一个矜贵可爱又不失聪慧勇气的大家小姐，到底经历了多少才能蜕变成如今这般干着下人活计，一身狼狈却无半分局促？
宋莫有些心酸，情不自禁地拿起帕子想替她擦去一脸污渍，陆雅兰朝后一躲，他猛然醒悟，将帕子塞给对方，“抱歉......你的脸有些脏......那个，大哥好像对你不一般。”
陆雅兰似乎没察觉宋莫的失态，将浸湿的帕子铺在脸上，清凉的触感让她发出一声喟叹，漫不经心道：“是挺不一般的，没有被他弄死是我命大。”
眼前的女孩还是那张脸，艳丽而清正，让人见之忘俗，只不过眉宇间多了抹潇洒坚毅。若将盐城的陆家二小姐比作毛绒绒的茧，被一层一层规矩教条牢牢束缚着，难以窥见其中六七分美丽，那现在的陆雅兰就是破茧重生的蝶，挣脱厚重的外衣，美丽炫目到令人移不开眼。她不再是依附树木而生的莬丝花，她是独自绽放的暗夜蔷薇，浑身尖刺而幽香神秘，令人近不得，远不得。
宋莫喉头滚动，勉强按下徒然升起的情绪，下颌线崩得死紧，像个未经情爱的毛头小子，迫不及待承诺道：“你放心，以后有我在，没人敢伤害你！”
陆雅兰噗嗤一笑出声，“我开玩笑的，你还真信啦？宋子琪不会杀了我的，今天这事顶多就是打个十板子，不会死的。”之前这种事又不是没发生过，他的底线在哪里，她大概摸到了。
宋莫低沉的嗓音在夜空中响起，“......你不该受这些的！”
陆雅兰神情有一瞬间怔讼，随即笑道：“比起普通百姓，这样的日子很不错了，能活着，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说着她捣捣宋莫，“看在咱俩相识一场的份上，以后记得罩着我啊！”
宋莫心里的那点苦涩随着这笑容消散，“没问题！”
他的嘴张张合合，到底还是没将那个在外面流传甚广的消息告诉她。
......
听了丫鬟的禀告，平日里最爱的祁门红茶也没了滋味，武姨太合上茶盖，瓷器相击发出一声脆响，伺候的丫鬟们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柳翠挥手让人退下，走到武姨太身边，压低嗓音问道：“咱们就这么干看着？咱这些日子也给她使了不少绊子，闹出动静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偏偏每次督军都轻拿轻放，您见过督军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武姨太颦着柳叶眉，江南烟雨的轻愁便拢在了眉尖，“你是说堂少爷也为她请了求，那厨娘她们呢？”
柳翠咬牙切齿，“可不是嘛，堂少爷风流倜傥，最是惜花之人，看见有人受难可不就得求督军开恩，那贱人......可真是狐媚子转世！”啐了一口才继续说道：“厨娘她们只不过惫懒了些，就因为那个狐媚子，就被打得只剩下半口气......如今，怕是没救了。”
武姨太听了，惋惜道：“造孽呀！”却丝毫不提赏些伤药给那些为她出了力的人。
柳翠见武姨太再无后话，忍不住了，飞快地分析道：“太太，您心不在督军身上是一回事，狐媚子要来抢您在府里的地位是另一回事。您想啊，按那狐媚子的作妖程度，要是督军真将人纳入府中她还不得将府里搅个天翻地覆？还有......”
她模糊了几个字眼，继续说道：“您当家做主的时候自然是无碍的，可要是她进来了，那事难保不会被她发现，到时候.....咱们可就真的死无葬身之地了！”
武姨太垂下的眼帘中闪过一道幽光，她拉着柳翠的手说道：“好妹妹，你说得对，就是为了咱们府里的清静日子，这个陆雅兰也是决计不能进门的！”
柳翠喜笑颜开，“您能这么想就对啦！”
主仆两人商议半晌，定下计策，相视一笑。
武姨太说道：“我瞧着你对堂少爷有心，等这件事了了，我去督军跟前讨个恩典，让堂少爷纳你为妾，以你的品貌不愁得不到宠爱，要是能在夫人进门前诞下麒麟儿，你这一辈子都不用愁了！”
柳翠羞红了脸，佯装恼怒，“太太您这说得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快别说啦！”
武姨太不以为意，“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乃世间至理，我把你当亲妹妹看待，自然是要顾着你的！”
柳翠羞的颊生双晕，却到底没有说出拒接的话。
主仆俩又说了一会儿私房话，武姨太才将外面的下人叫了进来，吩咐道：“眼看着天气越来越凉，我瞧着陆姑娘就那么一身单薄衣裳，这是咱们督军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儿，可不能怠慢了，把我新得的那几匹料子拿过去，让陆姑娘选一选，好赶紧做几身冬装出来。”
武姨太为人和善，丫鬟有些犹疑，便直接问了出来：“督军不是说那就是个下人嘛，咱们何必对她如此礼遇？”
柳翠啐了一口，“到底你是主子还是太太是主子？太太主持中馈，督军想不到的地方太太自然要替他想到，若你事事都能明白，那你就是太太了！”
丫鬟连道不敢，嘴里说着“太太仁善”，便赶紧下去办事。
武雯雯突如其来的示好让陆雅兰感到莫名其妙，对她来说，为了减少宋子琪的关注，自然是怎么低调怎么来，这种和别人的区别对待她敬谢不敏，于是毫不犹豫地将布料退了回去。
那边没有反应，这让她松了一口气，可谁知道，武雯雯却跟她卯上了一般，之后又接二连三地送东西过来。这边退回去一件，那边送过来两件，不仅经常送，还送得光明正大，送得人尽皆知。
直到她不厌其烦，准备找个机会问问这位武姨太想要干什么的时候，宋依依身边的清芳先问了出来，“督军真的对你有意啊？”
陆雅兰如遭雷劈，只想扒开清芳的脑袋看看里面装了些什么。别人不知道，难道朝夕相处的清芳还不知道吗？
瞧瞧宋子琪折磨她的法子，就那幅恨不得她快点死的变态样子，会对她有意思？这些人的脑子长残了吧！
清芳道：“可是督军待你确实不一般啊，要是其他人，早就死得透透的了，还哪能像你这般到处蹦跶。而且，武姨太大张旗鼓给你送东西，这么长时间该知道的人早就知道了，督军也没有反对啊。”
“你这么聪明，不会不知道‘沉默就等于承认’这句话吧？”
陆雅兰想了想若是每天都对着宋子琪那张虽帅却变态的脸......如遭雷劈，马上甩了甩头，拒绝再想。
没有一个女人乐意别的女人来和她分享丈夫，即便没有爱情，也不会乐意自己的地位受到威胁。武雯雯名义上是妾，但督军府就她一个女主人，府中上下都由她一手把持，这样的女人，需要讨好一个还不知真假、不识好歹的未来妾室？
是的，在陆雅兰看来武雯雯的这种举动就是在讨好她，至少是让所有人都以为武姨太在讨好陆姑娘。
陆雅兰不清楚她这么做有何目的，只是不准备配合。在她不堪其扰地将东西送回去，三番两次落了武雯雯面子之后，那边才渐渐消停下来。
把宋依依哄睡，陆雅兰伸了个懒腰，准备回房间小小的休息一下，路过长廊时，她听见几个仆妇围在一起聊天。
“......这样的狐媚子要是进了府，咱们以后还有好日子过么？”
“就是说啊，咱之前可没少找她麻烦，等她上了督军的床，枕边风那么一吹，咱们可就要倒大霉啦！”
“我看倒未必，这还没进府呢就敢驳太太的面子，就这种张狂劲哪会是咱太太的对手，督军也就是涂她好颜色，玩两天就腻啦，到时候她算个什么东西！”
陆雅兰脑中某种想法一闪而过，脚步不由慢了下来。
“你说的对，仗着得宠就不知天高地厚，到时候连怎么死都不知道，这样的人我见......”
“喂，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呢，没活干了?”
一声轻斥打断接下来的话，仆妇转头，见来者是太太身边的柳翠姑娘连忙做鸟散状。
柳翠走到陆雅兰身边，眼含关切，“你没事吧......她们就是说着玩的，你别在意啊。”
如果一个孤立无援、被周围所有人指指点点的人听到这番安慰，肯定会忍不住将人引为知己，对人掏心掏肺，可惜的是，陆雅兰见过比这更高明的骗术，自然一眼就发现其中的虚情假意。
她没有接话，柳翠不得不将戏演下去。
“你要是觉得心里不舒服，可以告诉我啊，作为太太的贴身婢女，我也被人这么议论过，那种感觉很不好受，所以我理解你，这种时候有个朋友在身边陪着说说话，心情会好一点。”
陆雅兰不为所动，双手环胸，“你有什么事吗？”没事我就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