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莫停了半晌继续说道：“大姐出事后，我母亲羞愧难当，没过多久就去了，堂兄也变得越发不近人情......我家欠他们的，永远也还不完。”
往事太过惨烈，光是回忆就用尽了他所有力气，宋莫一手撑头，让人看不清脸上的神色，身形萧索孤寂，与那个风/流倜傥体贴入微的宋公子截然不同，不知是暂时摘下了面具，还是因往事而陷入短暂的悲伤。
陆雅兰抿嘴，只言片语中透露出的腥风血雨就让她心惊胆战，这一刻她忽然有些理解宋子琪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她本想安慰对方，却也知道造成的伤害无法用言语弥补，局外人说得再多也无法做到感同身受，鬼使神差的，她问了一句：“依依的那个丈夫呢，死了吗？”
宋子琪掌权，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替姐姐报仇吧？
宋莫从回忆中抽离出来，冷笑道：“我都活着，他有什么资格死！”嘴角的痣也变得冷硬残忍起来。
人只有活着，才能为过去犯下的错误赎罪。
这一刻，这个风/流多情的花花公子在陆雅兰眼里竟与变态多疑的宋子琪重合到一起。
该说不愧是兄弟吗？
陆雅兰突然不敢想象那个渣男丈夫如今的下场。
有些人用悲惨的过去博取同情，有些人因坎坷的经历蜕变强大，宋莫显然不需要别人的安慰，短暂失态过后很快就调整过来。
似是想起什么，陆雅兰问道：“对了，上次你不是说有事要对我说嘛，现在我病好了，你说吧。”
宋莫难得有些犹豫，看着陆雅兰说道：“我说了你别激动啊！”
郑重迟疑的态度让陆雅兰心中不好的预感更甚。
“我听说......真的只是听说哈，不知道真假。”在陆雅兰催促的目光中，他道：“外面传得沸沸扬扬，说牧承尧接手了穆清大帅的势力，将来要和穆家大小姐穆诗雯联姻。”
一道惊雷炸响在陆雅兰耳边，一时间她只觉得天旋地转。
“怎么可能！”
半晌，干涩的声音在室内响起，只是心里到底多了几分忐忑。
被宋子琪困着的这些日子，陆雅兰尽量让自己忙起来，不去想未来，不去想亲朋好友，也......不去想牧承尧。
她心里明白，牧承尧不知道宋依依的身份，也不知道她被捉，在那种情况下，两人分开走，对她来说才是最好的保护。可心里清楚是一回事，感情又是另一回事。在她被威胁、被逼迫、被碾碎了骄傲的时候，她打心底渴望那个人能出现，渴望着那个人能陪在她身边，和她同生共死。
牧承尧是重信之人，可同时也是理智之人，他总是能将身边的一切安排得妥妥当当。
他将危险引到自己身上，将陆雅兰放在安全区域，若是没有宋依依这个意外，这本是一个很完美的决策。
可当他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并没有过问过陆雅兰本人的意思，这也就意味着，牧承尧从一开始就很理智地分析了他们的处境，没有受到半分感情的影响。他安排好一切，陆雅兰只要照做就好。
从想明白的那一刻起，陆雅兰就有种被爱人排除在外的感觉。
按说他们一起经历了这么多，陆雅兰应该对牧承尧很有信心才对，可就是因为太了解这个男人，她的心里才越发忐忑。
牧承尧从不在她面前掩饰自己的野心。虽然流落到太安，却一手艹纵着盐城的势力更迭，从穆大帅故去那一刻，他就开始有条不紊地为自己准备后路，后路被堵死，他就奋起反抗。
他走的每一步都是理智而冷静的，一切都显得游刃有余从容不迫。现在，只要他娶了穆大帅的女儿就能顺利接手三省，再也不会有人反对，面对如此巨大的利益诱/惑，普通人尚且如飞蛾扑火，更何况是冷静算计一切的牧承尧？
所谓的承诺又能值几分呢？
陆雅兰不想因为一点流言蜚语就胡思乱想，但见识了人情冷暖、见识了世间百态，她真的不敢赌，感情和前程在牧承尧心中，孰轻孰重。
陆雅兰大病初愈，脸上尚带着几分苍白，听闻这个消息，此时脸上的血色已褪得一干二净，只余下茫然和犹疑不定。
宋莫有些不忍，情不自禁握住她的手，手腕纤细无力，手背上根根青色血管分明，指腹粗糙，是流落太安以后干粗活磨炼出来的，
他心下怜惜，不由轻抚姑娘的五指。
如同过了电一般，陆雅兰猛然抽回手，避开他的视线，下逐客令，“时间不早了，你先回去吧，我想静一静！”
宋莫能讨得女孩子欢心，甜言蜜语自然是张口就来，但面对陆雅兰却手足无措起来，往日的撩妹技巧都失了效。
陆雅兰就像一个蚌，用坚硬的外壳裹住内里的柔/软，每每张开一点蚌壳，里面的风景就让窥见的人目眩神迷，可一旦察觉到风吹草动，蚌壳就立马严丝合缝，让人产生无从下手的无力感。
陆雅兰侧脸冷漠，宋莫有些懊恼，暗恨自己多嘴，又不禁生出些期待：若她能就此对姓牧的死心，自己是不是就有机会了。
见她目光涣散，神色中带着难以掩饰的失落，宋莫抿着嘴，最终还是硬不下心肠来，“那些只是我道听途说来的，未必是真，你......不要伤心！”
陆雅兰倒没计较他刚才的无礼，抬头对他粲然一笑，里面包含着说不出的苦涩，“若是一年前听到这些流言，我自然是不信的。”
若我没有从盐城出走，自然还是那个向往爱情的天真少女，又怎会质疑爱人的真心？
若我不曾见识人生百态，不曾得到神秘记忆，自然还是那个困守一方天地的大家闺秀，又怎敢质疑未婚夫的选择？
可惜啊，见的越多，明白的越多，就越清楚所谓爱情不是人生的全部，我知道牧承尧喜欢我，可这份喜欢值得用前程去换吗？
我不敢赌。
陆雅兰自嘲，“无知是福，我现在就是个胆小鬼！”
不管如何纠结，日子还是要过的。病好以后，陆雅兰继续跟着宋依依在督军府上蹿下跳，只是比以前更加低调了，见到宋子琪如避蛇蝎，也不再暗搓搓试探这人的底线。
日子像流水一样过去，天气越来越冷，陆雅兰也越来越适应督军府的生活，漂泊在外差不多已有半年时间，偶尔回忆起盐城的生活，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这天天色阴沉，黑压压的乌云遮住太阳，明明是中午，却和日月交替时的至暗时刻一般无二。
陆雅兰出去取了趟东西，一转头宋依依就不见了踪影。这几天天色不好，宋依依被关在屋里不让出门，已经嚷嚷了好几次，这会儿人不见了，她也不着急，只以为宋依依趁她不在跑出去玩了。
宋依依能去的地方也就是后花园，想着这段时间确实把孩子给闷坏了，趁此让她透透气也好，陆雅兰隔了几分钟才不紧不慢地向后花园走去。
督军府财大气粗，说是后花园，其实占了半个山头，和园林差不多，冬日万物凋零，后花园里却不显得萧条，树影憧憧，间或有兔子松鼠等小动物从脚边跳过，一派悠闲自在。
呼吸着凛冽清新的空气，陆雅兰的脚步越发慢了下来，趁此享受来之不易的清静时光。
然而这样的美好注定是短暂的。
没走几步，前面一闪而过的衣角让她顿住了脚步。
那样的衣服料子，全府只有武姨太会穿。
陆雅兰抬步转向另一个方向，避开了和这位姨太太碰面的可能。书房偷听败露后她差点被宋子琪掐死，武姨太的心腹丫鬟柳翠也没讨得了好，听说被打了个半死，自此武姨太明面上便安分了不少，没有再找她麻烦，但每次碰面，少不得阴阳怪气地敲打她一番。
以致于现在远远一看到武姨太，陆雅兰就想方设法避开，谁都不想没事找罪受对不对？
她却没想到，自己都避开了，还能再次碰到对方。
“好哥哥轻点，我疼~”
嗓音再娇俏也掩饰不住那股熟悉感，陆雅兰脚步一顿，悄悄向声音来处靠了过去。
只见树木掩映中，一对男女抱在一起扭成麻花，她所处的位置相对较高，轻而易举就看清了那两人的脸。男的她认识，是府上的花匠，据说是柳翠的远方表哥，长相周正，透着英气，很容易就能让女人产生好感，而那女的，赫然是督军府里呼风唤雨的武姨太。
大冷天的偷/情，他们不冷吗？这是陆雅兰的第一反应。
敢给宋子琪带绿帽子，好样的！这是陆雅兰的第二个反应。
抱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幸灾乐祸，陆雅兰原本准备离开的脚步一顿，小心翼翼挪了个较为隐秘的地方，蹲下扣着树皮看起热闹来。
那边辣眼睛的情景剧还在继续。
花匠粗糙的大手轻抚武姨太全身，可以看出武姨太仰着脖子很享受，嘴里哼哼唧唧的不成曲调。
“督军能让你这样吗？”
“你说什么呐，明明只有你一个好么！”武姨太媚眼如丝，佯装恼怒打了花匠一下，换来一阵猛烈地回应，浸了蜜的娇柔嗓音顿时只能发出破碎的音符。
陆雅兰羞得没眼看，恨不得回到刚才狠狠打自己一顿——让你看热闹，让你幸灾乐祸，如此辣眼睛辣耳朵，回去肯定得做好几天噩梦，真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
但现在离开也不现实，为了看清楚，刚才她特意选了个视野开阔，距离适中的位置，这也就意味着只要她稍有不慎发出一点声响，那边两人一抬头就能看到她。
陆雅兰捂住眼睛，默念“我听不见，我听不见”，祈祷对方快点结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