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匪投降了，生命没有威胁了，被挟持一天一夜的人软瘫在地上，即便这里的空气充满血腥和sao臭，但对于已经习惯的人来说，此时能看到穿着军皮的人才会感到安心。
当然，有劫后余生抱头痛哭的，有茫然无措不可置信的，也有很快适应环境的。
比如陆雅兰。
她没顾得上仔细打量牧太太口中那个优秀的儿子长什么样，把空间留给母子两人，她就跑去看望了缘大师。
了缘大师昏厥多时，陆雅兰很担心。
了缘大师伤得很重，不仅头被砸破，之前还中了一枪,失血过多已经陷入昏迷，陆雅兰跟前跟后，却发现自己不但帮不上什么忙，还有些碍手碍脚。
眼睁睁看着大师被人抬走，陆雅兰没有再跟上去。
她看着周围忙碌的士兵和或麻木或兴奋的人群，没有一点获救后的轻松，任人宰割，无能为力的感觉让她浑身泛起无力和疲惫。
乾云寺的前殿地板被鲜血染成红色，这一天一夜的经历让陆雅兰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掌握在手里的力量才最真实。
这样的事情，她永远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
人的恢复能力其实很强大，被刘胡子要挟时,很多人都挺不住昏厥过去，而现在安全了又有人很快活泛起来。
李秋灵被绑住扔在一边，衣不蔽体，春光外露的样子让男人有意无意地看过去，陆雅兰转身时，无意瞥见有个堆满肥肉的男人正偷偷摸摸往那边靠近。
陆雅兰狠狠皱起眉头，她对李秋灵还是没有好感，但同为女人，她太知道李秋灵的遭遇代表什么，这让她无法高高在上地说出“自作自受”这样的话，更无法事不关己地看着李秋灵再次遭人凌辱。
她试图找找多余的衣服，看了一圈，发现只有死人身上的褂子宽大合适。陆雅兰顿了顿，上去扒下死人的衣服，走过去给李秋灵盖上。
李秋灵眼底疯狂，面带嘲讽地看着摸过来，眼带yin邪的男人，一件带着血腥味的外套忽然从天而降，把她外露的肌肤遮挡得严严实实。
带着血腥和温暖的衣服让李秋灵一时间有些怔愣，她抬眼望去，阳光从陆雅兰身后照射过来，刺得她眼睛发疼。
李秋灵沉默半晌，见陆雅兰要走，讽刺道：“怎么，陆二小姐来看我笑话？我的下场你很满意吧，跑到这里来猫哭耗子，想用我的凄惨衬托你的善良高贵，也要看我配不配合！”
陆雅兰仅有的那点同情心也消散了，她理都不理就要离开。
偏偏这时候旁边那肥胖的男人开口了：“你这种不知好歹的女人就该千人万人骑，让哥哥我来教教你做人的道理。”说着猥琐地搓搓手，上前走两步，看着李秋灵简直两眼放光，又转向陆雅兰：“人家都不害臊要你多管闲事！”
眼看那男人已经伸出手，李秋灵也不挣扎，只面带嘲讽的看着，陆雅兰利落地抬起右手，枪口对准男人，冷声道：“快滚！”
那男人脸色骤变，反射性后退两步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
也许拿枪的是弱质女流让他恼羞成怒，那男人反应过来，猛地跳起来就要冲过来：“呸，你算个什么东西，也不打听打听老子是谁！今天老子就连你一块办了！”
“咔哒”
陆雅兰拉开保险栓。
那男人的嚣张戛然而止：“今天还有事情要做，你给我等着！”放完狠话就跑远了。
陆雅兰见没人敢再打李秋灵的注意，便径直离开，李秋灵在后面喊：“谁要你假慈悲！你要是真想帮我就给我松绑。”
陆雅兰停下脚步回过头：“现在放了你，谁知道你会做出什么事来。你放心，我会跟军爷说明你的身份。”
不远处的动静牧承尧母子也注意到了，牧太太招手让陆雅兰过来。
之前牧太太在给儿子讲这段时间的经历，着重强调了陆雅兰。
知母莫若子，牧承尧很快弄明白了母亲的重点，他有些好奇，要知道自己母亲可不是个容易讨好的人。如此，便对母亲口中那个聪慧勇敢的姑娘多了一份关注。
他一边听母亲叭叭，一边用眼睛扫视周围，眼角就瞥到那个满脸红疙瘩的女人在翻死人衣服。
牧承尧眼神一凝，总觉得这个脸都看不清的女人身形熟悉，之前似乎在哪里见过，却不想她就是母亲口中的陆家二小姐。
真是令人印象深刻的第二次见面！
“牧姨。”
陆雅兰被牧太太拉到他儿子跟前，“雅兰啊，这就是我儿子，牧承尧。阿尧，这是我跟你说起的陆雅兰，她帮了我不少忙，你们认识一下。”
牧太太笑呵呵地看着，陆雅兰也不好拂了她的意，只好抬头打招呼。
刚才她着急了缘大师，没有细看，如今站在她面前才发现这人身高腿长，眉目冷峻深邃，一身笔挺的军装衬得身形更加挺拔修长，及膝的军靴包裹着有力的长腿，气场强大，站在那里不说话也没有人能忽视其存在。
“你好！”陆雅兰走上前问好，落落大方不卑不亢，完全没有因为不忍直视的脸而感到窘迫。
牧承尧看向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陆二小姐，那双眸子明亮动人，连厚厚的刘海也挡不住其风华，他眼波微动，“你好，多谢你对我母亲的帮助，改日我会登门道谢。”
他的声音就像他的人一样冷淡，似乎眼前的风景并不值得他驻足。
陆雅兰忽然想到了退婚那天，赵定生也是这样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
但陆雅兰此时没有丝毫感觉到被慢待，因为赵定生看她是鄙夷唾弃，仿佛在看一只可怜虫，而眼前的牧承尧是目空一切，所有人似乎都不被他放在眼里。
陆雅兰神色有些恍惚，盯着牧承尧的脸发起呆来。
“小姐，终于找到您了，您没事吧？”
李三从人群中挤过来，这让陆雅兰猛然回过神来，“啊？额我没事。”
李三刚松了口气，看到陆雅兰的脸又忍不住吸气：“小姐，你的脸......”
陆雅兰用袖子擦了擦，看到红色才想起，脸上用朱砂画的红疹还没有洗去，她身形一顿，这么说她就是顶着这张脸结识牧承尧？
她后知后觉脸上有些发热，虽然对牧太太的提议不以为然，但只要是女子都希望能在优秀的异性面前留下好印象，更何况是牧承尧！
她都不敢想象，牧承尧看到自己这张脸的时候是怎么保持住冷静的。
她此刻真想捂住脸找个地缝钻进去！
陆雅兰急急给自己挽尊：“脸上是画的，水洗过就好了。”
又对牧太太告辞：“牧姨，我家下人来了，那我就先走了，等回家安顿好我就去看你。”她向牧承尧点点头，都不敢看对方的眼神，带着人就要走。
正在此时，有小兵跑过来报告：“报告将军，场地清理完毕，武器已全部收缴！”
陆雅兰顿了顿，一边放慢离开的脚步，一边把一直没放手的枪悄悄往袖子里塞。牧承尧当没看见这些小动作，无视了这姑娘手里还攥着一把枪的事实。
陆雅兰成功昧下一把枪，感觉心里美滋滋的，离开的步子也轻快起来。
牧太太看着陆雅兰的背影问儿子：“阿尧，你觉得雅兰怎么样？”
牧承尧脑海中又哭又笑的疯女人和射出惊艳一枪的红疙瘩脸重合在一起，他嘴角微微一抽：“丑得挺别致？”
“......”牧太太一胳膊肘拐过去。
乾云寺的这场灾难一时半会处理不完，香客们经历九死一生哪里还想待在这里，不管如何狼狈都表示要回家，牧承尧留下一部分人处理后续，自己则先回盐城复命顺带护送香客下山。
陆家的家丁也有几个人没了，一路上气氛沉闷，都没有了来时的轻松愉快。
......
土匪血洗乾云寺的事情已经在盐城传遍，当得知陆雅兰安然无恙，陆家几位长辈都松了一口气。
自家孩子再怎么样也应当关起门来教训，没得不明不白死在土匪手里。
陆雅兰还没到家，陆家已经暗波汹涌。
福仁堂内燃着香料，陆老太太闭着眼面无表情，若不是手里的紫檀佛珠时不时转动一下，真就像是寺庙里的泥胎雕塑。
“你说，这事会不会跟马氏有关？”
秦妈大半辈子都跟在陆老太太身边伺候，陪她经历过风风雨雨，自然明白老太太的未尽之意。
她站在老太太身后低眉顺眼，不太确定道：“二姨太就是内宅妇人，应该没有这种手段联系悍匪。”
老太太自听到消息就坐在这里一动不动，直到有人来报平安才终于出声：“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马氏什么性子你我都清楚，她可是锱铢必较的很呢，当初她提起上香，我想着既能让她出口气又能让二丫头暂时避避风头，何乐而不为呢。可是现在想想，这个处罚太轻了，马氏怎么会这么轻易放过二丫头？”
秦妈想了想：“要说二小姐差点被李家姑娘害死的事，我觉得背后有二姨太的手笔。至于这个土匪洗劫乾云寺，应该只是巧合。”
是啊，一个内宅妇人不可能有这么大的胆子，不可能有如此通天手段。
二姨太也是这么想的。
让陆雅兰去乾云寺进香，是三小姐陆雅竹出的主意，当时二姨太还很疑惑，为什么非要去乾云寺？为什么催促她快点将陆雅兰送上山？
她不甘心，于是挑拨钱妈借李家大小姐的手报复，听到陆雅兰差点死掉，二姨太又惊又喜。
惊的是她没想到李秋灵会那么狠辣直接要人命，要是老太太查下来她也跑不了，喜的是陆雅兰命大没死，让她逃过一劫。
经历了一番心惊肉跳，二姨太都差点忘了当时的疑问，然而等土匪血洗乾云寺的消息传回来，二姨太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她的脑海中渐渐浮出一个想法：陆雅竹提前知道土匪要上乾云寺！
只有这样，一切才有了解释。
以她对陆雅竹的了解，那姑娘面善心黑，恨不得陆雅兰早点死，对陆雅兰的处罚越重她越开心，又怎么会帮陆雅兰？
那么，陆雅竹一定要让陆雅兰上乾云寺的目的就有待商榷了。
她知道土匪会血洗乾云寺，把陆雅兰送上山，就是让她送死。
但是，怎么可能！陆雅竹即便接受新式教育也只是个小丫头片子，她从哪里提前得知土匪的动向？
二姨太摇摇头，觉得这就是个巧合，随后便把这个想法抛在脑后。
.........
陆雅竹参加完诗社回家,就接到从老家发来的电报，本来七分的高兴立马变成了十一分，她哼着歌跑上楼，楼下的陆二太太简文樱叫都不叫住。
陆雅竹关上房门在屋里转了几个圈，才兴奋地拆开电报，她马上就要确认陆雅兰已死的消息了。
想到上辈子光鲜亮丽的陆雅兰这辈子死在土匪手里，死后都入不得陆家祖坟，陆雅竹就兴奋到忍不住想唱歌。
她一目十行看起来，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终于一把扔掉电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