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荣华这话说到点子上，薛氏正是因为乍然听到朱二的名字，才吓得装晕逃避，无非想着找来薛大奶奶寻一个对策，那朱二虽然之前被她赶出去，却是最初知道他们做下的事的，这些人都是舅太太推荐给她，她原本是用着不错，也就一时心软没把人远远发落了，如今闹上门来，谁知道心里头转什么心思。
想到薛大奶奶耳提面命跟她说过的话，她不由道：“那要不，想法子堵了他嘴去？”
她看了看女儿，道：“那几家都是签了死契的，家里头儿女的身契也都在你薛大奶奶手里头保管着，只要这些东西还在，想他也是不敢真乱嚼舌头的。”
云荣华道：“母亲可有想过，那朱二缘何旁的时候都不来闹事，偏生寻了今日来闹？”
她看看薛氏，面上露出几分凉薄：“母亲有没有问过，那朱二如何染了赌性？此人性子如何？家中有些什么人物？”
看薛氏有些茫然，她又问道：“那母亲既然用着这些人，怎么却将那契约由着薛大奶奶保管着？即便朱二为了自家性命不敢说，那也只是不敢说薛大奶奶出来，母亲有什么让他忌惮的地方？”
薛氏瞠目结舌，极是讶异：“你舅太太同我们是一家子，牵着她和牵着咱有何区别？”
云荣华摇摇头：“母亲是云府的，舅太太是薛家的，这又不是一家的，舅太太身后还有舅爷，还有她自己儿女，若是母亲这些事说出去可是天大的没脸，母亲这些好处，可有舅太太插手过？”
薛氏微微摇头：“都是刚过手，还没来得及同你舅太太商议如何用，都还在我手上呢。”
“可就是的，舅太太手里也没那些好处，若是到时候朱二供出来个三五六，母亲手里可是有的，舅太太手里可是干净的，您确定她肯替你一起淌这个污水么？”
薛氏皱眉：“我，我平日待她亲厚，没少给她体己，她岂能撇清不搭理咱们？”
云荣华莞尔，这个“咱们”倒是合她心意，薛氏不经意间已经在亲近自己了：“舅太太也有一大家子事，不是女儿想着背地里说她不是，只是人心都是有些私心，若是换了母亲，弟弟的名声要紧？还是娘家嫁出去的小姑子的名誉要紧？总是要有个先后的，她若是推脱说不知道，母亲能拿她如何？”
薛氏心有不甘的样子想要驳斥，却一时想不出什么话来，云荣华这会儿也没容她说话，接着又道：“母亲仰赖舅太太，是看着都是一家人的份上这没错，可诚如母亲同女儿说过的，便是一家人，也要分亲疏远近，舅太太帮衬着母亲那是亲戚情分，可关键时候顾着自己，却是至理，易地而处，母亲难道不会先想着我们姐弟不是？这也怪不得舅太太的。”
眼看着薛氏越发打消了想要求助于薛大奶奶的意图，云荣华话锋一转，才又道：“如今这个事，到底是出在咱们这，要紧的不是想法子找舅太太解决，而是咱们自己想法子过了这个难关。”
薛氏长长吐口气，道：“我这，不也是在想这个嚒，舅太太法子多，才想着去找她，人原本也是她给找来的，总是不能不管。”
眼看薛氏又要把话题扯回薛大奶奶那头，云荣华忙道：“这个事，咱们不是说了自个想法子才是正理嚒？说到底，还是母亲这出了岔子，回头老太太也好，老爷也好，万一真知道了，数落的还是母亲您那，您要想出个能解决的法子才是要紧的。”
薛氏苦着脸：“这，这如今，我能有什么法子！”
随即她又道：“也不定是真会闹出什么来，说不定只是闹一场，这礼都已经过去了，老太太还能查什么？”
云荣华凉凉道：“母亲既然不怕，何必这般紧张，女儿有件事倒是忘了同母亲说，今早上荣月非要拉着我去看点嫁妆，话里话外，夹枪带棒的，母亲您能确定，白姨娘不知道您做了什么吗？”
一通话，说得薛氏跟泄了气的球，一时无话，抹着泪道：“我这，我这也是为了你姐弟俩个，怎么就到这份上！”
云荣华有些无奈的看着薛氏，当年也不知究竟是怎么让这位坐上主母位置的，能那么大胆子贪老太太交待下来的嫁妆，却没本事把这事做得周密，放眼看，无不是漏洞，不被人钻空子才是奇迹，这么些年，她又是如何压制住那个看上去远比她精明的白氏呢？
真是咄咄怪事。
不过这都不是要紧，这会儿薛氏做了这么件蠢事，不仅她自己倒霉，她和云荣膺一块儿都要被一锅端。
现下要做的，是如何挽回，而不是后悔。
云荣华伸手拍了拍薛氏，安抚道：“母亲是为了我同弟弟，这份心意，女儿自然明白的。”
看云荣华这般明白事理，薛氏才自觉心里头舒坦些，却又听云荣华道：“只是这会儿被有心人盯上，只怕是不能善了。”
薛氏刚放下些的心又被提起来，云荣华一张一弛这么半日，把薛氏弄得那心七上八下半日，早没了主意，巴巴看着跟前大活人一个云荣华，像是唯一只有她是自己救星了，伸手过来一把握住云荣华的手腕：“女儿，你可有什么法子，母亲和弟弟，如今可只有指望你了。”
手臂上一阵钻心的痛，令云荣华微微一颤，低头瞧了眼，刚才烫红的地方被用力握住难怪痛得很，她不动声色的扭了扭手腕，从薛氏手里抽出自己的，才慢悠悠道：“母亲若是肯信女儿，女儿倒是有个法子，只是要委屈些母亲。”
薛氏忙道：“只要能过了这关，受些委屈有什么，但不要让那些个看笑话的真得意了去就行。”
话外之意，自然是不想让白氏母女看她热闹，她也知道，这谋划继女的嫁妆，说出去委实难听，只怕到时候云老爷知道了，连她这个正室的位置，都要不保，薛氏最怕的便是这个，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白氏得了这个她辛辛苦苦当年争来的位置。
云荣华淡笑：“母亲放心，女儿同弟弟，可也还要仰仗母亲的。”
薛氏欣然：“那你说有什么法子？”
云荣华直起身来，道：“依女儿的意思，母亲最好等二姐姐她们出了门子，就去找老祖宗，把做过的事一一如实说了，请她老人家定夺才是。”
“什么！”薛氏愕然，声调不由拔高了几分。
云荣华早料着薛氏的反应，不紧不慢道：“母亲以为如何！”
薛氏满怀着希望听云荣华出主意，却不想是这样一个她最不愿意面对的，一时间也不知是该气还是该哭：“春娘，你莫非是同母亲开玩笑的？这会儿娘没工夫同你磨这嘴皮子功夫。”
云荣华淡淡道：“母亲，女儿说的是实话，莫非母亲以为这么做不妥当？”
“屁话，自然是不妥，春娘，你究竟知不知道，这事，瞒着的就是你老祖宗，如果让老祖宗知道了，你娘还能有什么好的？你和你弟弟只怕也落不得好，回头只更让那贱人得了逞去！”薛氏越发激动，从坐榻上拗起身来。
“那母亲以为，能瞒得住老祖宗嚒？或者说，白氏能让这事轻易过去么？”相对于薛氏的激动，云荣华口气寡淡，神情益发的平静。
薛氏怔然，她是不愿意让白氏看她笑话，可她也不是不知道，今日这事，摆明了是早有算计，岂是那么轻易能过去的？
“母亲莫非以为今日这事还能瞒天过海了去？”云荣华又道，“女儿在家中瞧着，没什么事能瞒得过老祖宗？非是女儿不孝，可母亲这么做，确实欠了些考虑，这些账册地契都是从老祖宗手里过给您的，她又再三提点过，便是防着有人动这些东西的心思，母亲怎能听不出来？”
她话锋随即又是一转：“不过母亲有心为女儿着想，女儿也绝不会害您，依着女儿看，老祖宗虽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母亲若是百般抵赖，少不得她要依规矩惩处，说不得要严厉些好让别人心服口服，与其让别人看咱们笑话，不若主动些，母亲同老祖宗坦诚以待，动之以情，看在母亲平日为这个家勤勤恳恳份上，老祖宗也要卖您一份脸面不是？母亲自然难免要在老祖宗跟前吃些苦头，可她这一关若是能通融了，那回头老爷那里，自然有老祖宗出面帮您撑着，老爷再生气，管不到后宅，只要老祖宗那好说话了，什么事，便都无碍，母亲以为呢？”
说白了，云荣华便是让薛氏在云老太太跟前主动承认错误，再动用一些女人家最擅长的哭哭啼啼那一套，虽然云老夫人未必吃，可也不得不借着这个台阶下，莫非还真要给薛氏没脸？
“太太只放心一点，大房这一头，咱们只有膺哥儿一个，便是您要使那些手段，也是为了哥儿，慈母之心，总是情有可原，更何况若是太太真没脸面了，那日后要膺哥儿如何自处？想来老祖宗不看您的面子，也要给膺哥儿留下体面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