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青阳县发生了一件大事。吴家的大善人,也就是吴老爷的父亲,终于一命呜呼了,吴家上下全部披麻戴孝,大宅内外一片哀嚎之声,尤其是吴仁美吴老爷,连续跪着哭了七个时辰,哭声凄切,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还有一件小事,岱山下的镜花河里捞上来一具尸体,正是衙门里一个姓郑的捕快,据说是在追捕一个逃犯时不慎溺水而亡。
郑捕快平日为人正直清廉,遇到不平之事总是愿意出手相助,帮过不少人,所以有许多人为他送葬。
杜灵芸搀扶着郑捕快的老母亲,双眼通红,在郑捕快的坟前抽泣许久。
在当地,葬礼只举行一天,也并不存在守孝之说。所以当天晚上,送葬的人群就散去了,杜灵芸连夜把郑捕快的老母亲接到了自己的娘家。
郑捕快在衙门当差的这些年,自然结识了几个患难兄弟,都觉得这事有蹊跷,郑捕快必定是被人害死的。他们在岱山下的街巷走访调查了几圈,便猜到了事情的原委,于是不了了之。
郑捕快死后的第五天,吴老爷再次光临了杜灵芸的绣坊。这次可真是大张旗鼓,一列富丽堂皇的马车队伍全部盖着大红的绸缎,喜气洋洋,在绣坊的门前停了下来。
吴老爷在赵管家的陪同下走进绣坊,一眼便瞧见正在刺绣的杜灵芸,当下眼睛色光毕露,双手抖了一抖,就要向杜灵芸纤细的秀手摸去。
好在被赵管家及时拦下,吴老爷这才意识到,绣坊还有几个客人,众目睽睽之下,不便做出这种事。
赵管家也有些诧异,自从吴老爷见过这杜氏,就跟丢了魂一般,吴家钱庄的正事也无心打理了,整宿整宿地梦呓,整个人甚至都消瘦了许多。
吴老爷也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失态,赶紧整了整衣冠,清了清嗓子。一旁的赵管家对依旧兀自低头刺绣的杜灵芸说道:“杜绣娘,你可走了大运了。咱家老爷见你一个人孤苦无依甚是可怜,愿意收留你,你点个头,明天咱就把婚事给办了。”
杜灵芸抬起头说道:“我不会进吴府的,你死了这条心吧。再说,我也用不着你收留。把东西都带回去,我一样都不会要。”
吴老爷和赵管家本以为这一次定是万无一失,却没想到杜氏会这么说。两人面面相觑,一时愣住了。
这吴老爷早已色欲熏心,当下似乎是下了决心,两手一挥,示意门外的仆从们进来,看着架势,似乎是要强抢。
杜灵芸站了起来,一只手握紧了剪刀,提高声音说道:“怎么?吴大善人竟要强抢民女么?”
听到“吴大善人”四个字,吴老爷脸色变得有些难堪,众人皆知,这四个字原是指他的父亲。一旁的赵管家急忙示意众人退下,对杜灵芸说道:“不急,你再考虑考虑,老爷等着你的消息。”
杜灵芸打发完店内的客人,提前关上了店门,站在原地许久。
段苏放学时,在路上听说了吴仁美的事,急忙跑到娘亲的绣坊,只见店门紧闭,便跑回城外的家中。
“娘,我不去上学了,他明天要是再敢来,我打断他的腿。”段苏愤愤说道。
“不,你一定要上学。整理一下行李和钱财,明天处理掉剩下的订单,回老家去,绣坊不开了。”杜灵芸一边说着,一边起身收拾行李。
段苏没想到娘亲竟然果断地做了这个决定。不过仔细一想,吴家财大势大,除此之外确实没有别的办法,只是可惜了这绣坊。从此以后,一家人断了经济来源,又得从头开始。
“我们也算还有些积蓄,够你成家的了。”杜灵芸说道,语气显然有些苦涩。
段苏只觉得一肚子憋屈,“娘,你放心,我一定会报这个仇的!”
吴家大宅内,吴仁美坐立不安,满脸苦恼之色。
“老爷,依我看,实在不必对那杜氏如此执着。天涯何处无芳草,再说吴府不是还有几位如花似玉的美人么,哪个不比那杜氏强?”赵总管说道。
“哎,你根本就不明白,我就是喜欢她这样的性子。她越是拒绝我,我就越喜欢她。现在我的心中只有杜灵芸一个人,你明白我的感觉吗?你,你帮帮我!”吴仁美放下手中的酒杯,神色凄苦。
“她不愿来,还绑她来不成?不能让人看了笑话啊。”
“我不管,若是不能得到她,我,我就会思念致死!顾不得那么多了!”
赵总管面露为难之色,“老爷,你,你冷静一点!”
入了夜,吴仁美辗转反侧,心里想着杜灵芸的美色,难以入眠。
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竟是赵总管。
“老爷,老爷,有办法了!”
赵总管似乎是突然想到一条妙计,半夜跑来通知喜讯。
“老爷你想,那杜氏虽然是死了丈夫,但她经营着一家绣坊,丰衣足食,还没到非要依靠别人的地步。我们若是让她一无所有,无依无靠,到那时,必定会主动来投靠老爷。先前老爷让我查她住处的时候,我就已经打听过了,杜氏除了绣坊之外,在城外还有一处房产,娘家还有几个叔伯……”
吴仁美听完,也是喜笑颜开,大呼妙计,“高,实在是高!”
赵总管说道:“老爷放心,只管交给小的来办,咱们连夜行动,明天她就会主动求到这吴府来。”
第二天凌晨,杜灵芸和段苏被人叫醒,说是绣坊失火。二人急忙起身前去查看,却只见火势极盛,一直到中午才扑灭,所有的绣品都被烧成了灰烬。
邻舍的人们见杜灵芸站在绣坊前,面无表情,神色呆滞,都觉得有些心酸,但却不愿上前安慰。因为他们知道,若是不能实打实地救助,口头的安慰只会显得虚伪。哪有人愿意出钱救济一个寡妇呢?再说,还是吴老爷看上的寡妇。
“娘,没事的,大不了从头再来。”段苏见娘亲神色凄楚,心头一酸。
可是杜灵芸似乎很快恢复了冷静,对段苏说道:“走吧,没事,回家。”
人们目送着孤儿寡母冷清的背影,都是一言不发,似乎是愣住了。终于有一个马车夫表示愿意送他们一程,可是却被杜灵芸所拒绝。
屋漏偏逢连夜雨,更坏的消息突然传来。
有个风尘仆仆的老奶奶弓着腰,穿着脏破的衣服,向杜灵芸走来。这人杜灵芸认识,正是她在娘家的叔母。
杜灵芸急忙扶起就要倒下的叔母,问道:“叔母,你怎么来了?发生什么了?”
叔母满脸油灰,哭着说到:“完了……都完了……你娘,你哥哥,还有你爹,他们都死了……”
这一句话有如晴天霹雳,让本就十分难过的杜灵芸心头一紧,急忙叫住了马车夫,快马加鞭地往家里驶去。
约莫三个时辰,便回到老家的乡村,远远地便闻到一阵烧焦的味道,只见老家的竹木房子已经变成了一堆黑炭,几具尸体摆放在门前,虽然盖着白布,尚且能够看出形体,足底被烧得只剩下白骨。
杜灵芸揭开了白布,只见几副烧焦的扭曲面庞,依稀辨认出身份,正是她被烧死的父母兄弟。
杜灵芸再也忍耐不住,趴在尸体上嚎啕大哭起来。而她老迈的叔母竟猛然吐出一口鲜血,跌倒在地,失去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