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为2017年写一组诗,作为一种诗意的告别
可笔还没有落下,时代广场
已开始了倒数计时
落幕和开幕在同一个时刻
时代像鹅毛轻轻飘落,我看到恋人们在紧紧相拥
把时光紧揽入怀,《友谊地久天长》从平地奏起
零点之前皆为旧日时光,新时光已经从零开始
每年一次的狂欢依旧像镜子。现实中的百灵鸟或
声声爆竹,不只是突如其来的叫喊,再次在子夜回响:
新年快乐
看到被镜子框住的是城市喜悦的烟花,而不是萧索的天
际线
红杉树,松柏,棕榈,罂粟花,多肉,牛油果树,
白玉兰。月色正好,棉絮一般的云朵有时陪在她的身边,
有时
从云层里露出海洋性笑容,还有
龙舌兰酒的致命诱惑
看到新的时代必须从零开始
年轻人会借着酒力走出房间,开始跨年夜的下半场
会把寂寞的架子鼓再次敲响,和着鼓点
会把《短歌行》变成黑人的说唱
元旦很像一条界河。我们站在岸边评头品足
或者“穿越古今”,或者“融贯中西”
它让我们发出感慨或叹息,它会重新校对生活的指针发条
提醒我们,时间和散在夜空的礼花都将变冷
都可用手去触摸。世俗的狂欢是神圣的
镜子深处的任何发现都是我们自己
2018的第一天就这样开始,带着刚刚出炉的面包
新鲜、甜腻,行走在流水线上的感觉
等待被切割,被封装进印有商标的袋子
保鲜期只有一周而不是一年。但你
更愿意成为一个面包师,你要亲手
改变面包的形状,并把它们放进雄伟浩荡的烤炉
它们既不肤浅也不深刻的表情,渐渐失去光泽的额头
使它们纷纷上升,成为头上的祥云和象征云端的替代品
想象清晨,如果窗外没有雾霾,而是有蓝天白云入框
你的内心就会被喜悦填满。每一个微小变化都足以令你惊心动魄
如果元旦是被快乐想象出来的
那么我们必须负责它之后的变化
负责与遗忘和软弱对抗。关于思想,我听到混乱的鸡鸣
可为了这自然主义的日出日落,我们又必须对人造的清
晨保持警惕
所以思想的形状是土豆而不是面包
在异域的清晨,我拉开窗帘,在硅谷精英公寓,能够
感受到面对习俗和自信的轻蔑一瞥
元旦的另一个同义词是新年。并不同于新年的同义词——春节
所以它是一年中的第一条命。犹如
锋利的尖刀把连绵的生命一刀两断,或如
防火门一样把过去挡在未来的外面
可以把诗挡在未来,但无法阻止诗意从门缝溜进未来
正如可以挡住火却挡不住欲望的火苗
那些不甘沉沦的火苗像你永远无法兑现的理想
把一个少年天才一点一点地吞噬。这正是一个诗人成为诗人的原因
会在无望的循环中坚守文字,和缪斯,和天使,和
屈指可数的诗人们打成一片
一个像样的诗人能骄傲多久?在一个魔幻现实主义的世界
无论你打出什么好牌,都会被一张更大的牌牢牢管住
更多的时候元旦像一扇城门,把过去关在城里,未来关在城外
用诗歌的暗语和隐喻才能敲开城门,可城门外早已挤满要回城的父老乡亲
于是诗人们粉墨登场,唱起了堂会
在这个怎么都行主义的时代,我还在角落里发现了好看的变脸
和慷慨大方的东家。但那些诗意的,对,不是诗人的追随者
已经勇敢地掉头而去,身后跟着他们的影子、真诚、泪水、牺牲和可能
在早晨的八九点钟。依然宁静的街道
一扇窗子对着笔直的胡同,小汽车安静地停放在自己的车位上
落地窗把英文的“知识”框在走廊过道的尽头
时而模糊的朝雾把英文转换为中文,要不
就是加州阳光在午后的热切相拥
在对新年的祈福中,除了风调雨顺,不会再有人安贫乐道
像陶渊明那样让世界慢下来,新世界
正顺着巨大的斜坡滑向落日,而你
出落得一天比一天体面,面对苦难早已习惯脱下礼帽:
“你好,早安!”
我的2018,开始于晨雾和曙光初照的加州阳光。我看见
一些亲密或熟悉的面孔在渐渐逝去,化作令我忧伤的
星座
以至来不及书写挽联与他们道别
而在我的另一侧,正有一彪英姿勃发的知音意外抵达
生活又一次翻篇。我在这一天,忽然可以丢掉拐杖
成为一个悲观的乐观主义者
2018年1月1日—2日 美国旧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