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米哈伊洛夫斯科耶寄圣彼得堡
1825年5月末至6月初
我来答复你的《一瞥》的第一条。罗马人的庸人时代发生在“天才们”的时代之前[154]——把“天才”这个名头从这样一些人,如维吉尔、贺拉斯、提布卢斯、奥维德和卢克莱修的头上取消是个过错,尽管他们[155](除了后两位)走的都是一条模仿的主线。希腊式的批评我们没有。在意大利,但丁[156]和彼特拉克先于塔索和阿里奥斯托,这二人又先于阿尔菲耶里和福斯科洛。在英国人中弥尔顿和莎士比亚写作于艾迪生和蒲柏之前,后者之后是骚塞、瓦尔特·司各特、穆尔和拜伦[157]——从这里面很难得出什么结论或规律来。你的话完全可以适用的只有法国文学。
“我们有批评,但没有文学”。你这种说法是从哪儿得来的?其实,恰恰是我们的批评很薄弱。罗蒙诺索夫[158]和赫拉斯科夫[159]的声望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出现的,如果说后者的声望在公众的心目中下降了,那也显然不是由于梅尔兹里亚科夫的批评[160]。杰尔查文[161]的四分之一是金、四分之三是铅的偶像至今尚未得到评价。《费丽查颂》与《权贵》并属一类,颂诗《上帝》与颂诗《梅谢尔斯基之死》并属一类,致祖波夫的颂诗[162]不久前才被发现。克尼亚日宁[163]安然享用着自己的荣誉,波格丹诺维奇[164]被归于伟大诗人之列,德米特里耶夫也是如此。我们既没有一致的注解,也没有一致的批评版本。我们不知道克雷洛夫是何许人,不知道克雷洛夫之高于拉封丹,就如杰尔查文之高于让·巴·卢梭[165]。你究竟把什么称作“批评”呢?《欧洲导报》和《良民》杂志?格列奇和布尔加林的书讯?你自己的文章?但你得承认,所有这些都不能在公众中建树起任何观念,不能看作是审美趣味的法典。卡切诺夫斯基愚钝而无聊,格列奇和你尖刻而多戏谑——关于你们,可谈的只有这些——那么批评到底在哪里呢?没有,我们所说的正好相反:某种文学我们是有的,而批评没有。其实,等一会儿你会同意这一点的。
只有德国人是批评走在文学之前的。
“为什么我们没有天才,而有才能的人又少?”首先,我们有杰尔查文和克雷洛夫,其次,哪里又有“许多”有才能的人呢?
“我们没有得到鼓励——幸而没有!”为什么没有?杰尔查文、德米特里耶夫做到内阁大臣就是“鼓励”。叶卡捷琳娜时代就是个鼓舞人心的时代,就因为如此,这个时代不比别的时代逊色。卡拉姆津,看来也是受鼓励的;茹科夫斯基无可抱怨,克雷洛夫也是如此。格涅季奇在书房中默默地克竞其功;让我们拭目以待,他的荷马何时出现[166]。没有得到鼓励的我看只有我自己和巴拉丁斯基——我不会说:幸而没有!“鼓励可以装饰的只有庸人”。奥古斯都时代我就不说了。但塔索和阿里奥斯托在他们的长诗中保留着王公庇护的痕迹。莎士比亚最优秀的喜剧是按照伊丽莎白的旨意写成的。莫里哀是路易王的近侍;不朽的《答尔丢夫》,一个喜剧天才在强大压力下结出的硕果,它的存活有赖于君主的袒护;伏尔泰最好的长诗[167]是在腓特烈的庇护下写成的……杰尔查文受到三个沙皇的庇护——你没有说出你想说的话,我来替你说出来。
你看吧!我们应该感到无愧而自豪:我们的文学,在天才辈出方面逊色于他人;但与众不同的是,它没在自己身上打上被奴役受屈辱的烙印。我们的天才是高贵的,是独立的。谄媚的声音随着杰尔查文一起湮没无闻了——而他是如何谄媚的呢?
啊,试想,我曾把你赞颂,
并以感佩之情做出预言:
瞧吧,我说,胜利是暂时的,
而美德却将万古流芳。[168]
读一读《致亚历山大》[169](茹科夫斯基,1815年)吧。瞧瞧一个俄国诗人是如何对俄国沙皇讲话的。仔细看看我们的杂志和目前文学界的一切……对我们的诗歌可以借用米拉波谈西哀士的话说,他的沉默——是社会的灾难[170]。外国人对我们感到惊讶——他们以完全公正的目光看待我们——却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原因很明显。我们的作家来自于社会的上层。贵族的骄傲与作者的自尊在他们身上融为一体。我们不想受到同阶层的庇护。这就是下流胚沃隆佐夫所不解之处。他想象的是,一个俄国诗人带着献词或颂诗出现在他的前厅中,而这个诗人却是带着要求尊重的愿望出现的,像一个世袭六百年的贵族,——真是天壤之别!
你所谈的关于我们的教养,关于外国的、内讧的(漂亮!)模仿者们的一切——很出色,表达有力,带有诚恳的雄辩色彩。总之,在你的身上思想在沸腾。关于《奥涅金》你没有畅所欲言;我明白个中原因并感谢你,但为什么不明确地披露自己的想法呢?——目前我们只能依循我们私人间的关系,我们还不会有批评——但你应该去创造它。
你的《骑士比武》[171]令人想起瓦·司各特[172]的《骑士比武》。抛开这些德国人来写写我们的东正教徒吧;但你不要再写那种浪漫曲折的“速成”故事——这些故事写成拜伦式的长诗还不错。长篇小说要求有闲言碎语,你要坦率地讲出一切。你的弗拉基米尔[173]说的是德国戏剧的语言,他在午夜观察太阳[174]等等。但是对立陶宛军营的描写、木匠与哨兵的谈话都很漂亮,结尾也是如此。其实,你的不同凡响的生动性比比皆是。
无疑,雷列耶夫将把我对他的《沃依纳罗夫斯基》的意见拿给你看,而你要把你的异议寄给我。先衷心地拥抱你。
另外:你在1822年能对我们的文学的混沌状态发出抱怨[175]而今年你多亏没对希什柯夫老头讲[176]。我们把我们的复苏不归功于他归功于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