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玛·亚·洛普欣娜[44]
圣彼得堡,1832年9月2日
我现在正为您作画,也许能够随此信同时给您捎去。亲爱的朋友,您可知道我是怎样给您写信吗?一点一点地写。有时,一封信要连续写上几天:脑子里想到了什么,我就把什么写进信里;如果我的脑子在考虑某种值得注意的事,我马上就把它告诉您。我这么做,您满意吗?
自从我们离别以来,已经过去几个星期了,也许还得分离很长一段时间,因为眼前我看不到任何可喜的迹象。我依然如故,并不像某些人居心叵测地所希望的那样,我不会指出那些人姓甚名谁。我见到纳塔利娅·阿列克谢耶夫娜[45]时,您可以想象得出我欣喜若狂的样子,她是从我的家乡来的呀,而莫斯科是我的故乡,永远是我的故乡:我生在那里,在那里经受了很多痛苦,在那里也享受到很多幸福!最好是没有发生第一桩、第二桩和第三桩事,但有什么办法呢?
安涅蒂太太[46]对我说,还没有把那幅著名的头像[47]从墙上擦掉……可怜的自尊心呀!这事让我高兴,而且高兴到何种程度啊!到处留下自己访问的痕迹,这是何等愚蠢的爱好。一个人的念头,即使是最崇高的念头,只因为要把它变成少数人可以心领神会的东西,就值得把它物质化吗?应当设想到,人们的出现不是为了思维,因为遒劲的和自由的思维——对人们来说寥若晨星。我有意要用书信和诗作把您折磨死。当然,这么做不够朋友,也不人道,但每个人必须遵循自己的使命。再寄上一首诗,这是我在海滨写的:
蔚蓝的海面雾霭茫茫,
孤独的帆儿闪着白光!……
它到遥远的异地找什么?
它把什么抛弃在故乡?……
呼啸的海风翻卷着波浪,
桅杆弓着身在嘎吱作响……
唉!它不是要寻找幸福,
也不是逃离幸福的乐疆!
下面涌着清澈的碧流,
上面洒着金色的阳光……
不安分的帆儿却祈求风暴,
仿佛风暴里有宁静之邦![48]
再见吧,再见!我身体不太舒服:好梦,美梦,弄得我整天心烦意乱……我既不愿讲话又不能阅读,也不能写作。梦——可真是个怪玩意儿!它是生活的另一面,而且往往是比真实生活更好的一面。有人把生活说成是梦,我完全不同意这种观点;我实实在在也感受到生活的存在和它那诱人的空虚。我永远不能摆脱它,以便用整个身心去蔑视它;因为我的生活就是我本人,就是现在跟您讲话的人,而且也可以在一瞬间变成空无,变成一个人名,其实也就是空无。天晓得,这个我在我死后是否还会存在!一想到:终有一天,我不能再说“我”时,就感到恐怖!这么一想,整个世界已不是什么别的东西,仅仅是一抔尘土而已。
再见了,请不要忘记代我向您弟弟和妹妹致意,我估计表姨还没有回来。
亲爱的玛丽亚小姐,请您告诉我,我的表舅叶夫列伊诺夫是否把我的信都转交给您了,您对他的印象如何?在这种情况下,我把您看作是我的测验仪。
再见。
忠于您的莱尔玛
又及:我很想向您提出一个小小的问题,但又不敢下笔。如果您能猜到,那就好了,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如果您猜不到,我即使写出来,您也不会回答我,这个问题也许您根本没有想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