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约是禹公子第一次腾云,只可惜他晕过去了,无缘得见这云上的光景。
我揽着他的腰,略加重了些手上的力道,防他从云头掉下去,只是这禹公子身高马大,压得我脖子发酸。
远远的看见巫山的山头,我松了口气,肩上却突然一轻,头顶上悠悠传来禹公子的声音:“圣姑将我抢来,可是要我做压寨夫婿?”
我哭笑不得,一是没料到他醒的这么快,看我露了仙迹,二是他一介凡胎与我腾云竟没有一丝吃惊的形容,果然水神下凡都同普通人不一样。
“想不到禹公子还颇有些匪气,我若真要你做压寨夫婿,你待如何?”
他沉默不语,我哼了一声,心道,当年在仙界当水神时何等嚣张跋扈,那时都不敢做的事,下了凡就更没胆做了吧!真是应了那句话,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待我压下云头落到云水涧的扶桑树下,他淡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我心里一惊,醒了。
身侧的多多正睡得熟,我蹑手蹑脚出来,去别院里看了看那株瑶草。
夜寒露重,一阵清风拂过,异香扑鼻。
我想起来了,我每每梦醒后留在鼻尖处的异香,正是这个味道。
原来,是这株瑶草的香味,如此倒是能解释的通了,瑶草是瑶姬仙子闲躯所化,而我的梦,亦是瑶姬仙子的记忆。
花前月下,我实在了无睡意,便去藏经阁里翻书,本想找些关于瑶姬神女的记载,翻着翻着,却翻出了一本《控梦术》。
这本书附在《六界梦经》后头,只有薄薄几页,里面的内容却让我醍醐灌顶。
宗布说过,神仙有梦,梦见本心,我私以为,这只是梦的一种罢了,除此之外,梦会因情、欲而变幻莫测,有的还会因外力而托生。
《控梦术》里所能掌控的梦境,恰是本心之梦。
此类梦境多源于记忆,而控梦之法门,就是控制妄念。
心若动,灵识则动,从而妄念生,情、欲、臆想皆生。只要心无杂念,不起妄想之心,让梦境自然流淌,就可畅游记忆之海,择梦观之。
这倒是跟情境一趣的修习方法有异曲同工之妙。
我在藏经阁正殿的蒲团上坐下,打算照着书上的方法试试。
试了几次,却无法身心合一,但凡术发皆有玄机可循,我试着把自己的神识提出来,只将梦境全部当成瑶姬仙子的回忆来看,竟歪打正着得了法门,循着梦境进去了,这也许就是旁观者清的道理吧。
一入梦境深似海,瑶姬女神三万年的记忆,倒是该从何看起。
我自知是个没耐心的仙,那便先看结局吧!
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瑶姬仙子的相貌。
一袭白纱,青丝及腰。她从远远的天边踏云而来,裙角略被微风掀起,细观其面容,如春风拂面,无限风华。
神女的风姿,果然天下无双。
我低头看下面,市集上的人群却以为山雨欲来,正跑着散去,“要下雨了,赶紧回家……”
再抬头,瑶姬仙子已落脚在城外最高的那座石峰之上,石峰旁的山门上赫然刻着两个大字“涂山”。
“姐姐,求你饶了妹妹这次,我再也不敢了!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们姐妹一场,求你,求你放我一条生路!”
循声望去,是一位红衣女子正伏地求饶。
“我的姐姐是昆仑山上修行的帝女,妹妹是西姆元君身侧服侍的女娃。至于你,人前人后,媚君祸主,也配说姐妹二字?”
“对不起,姐姐,我知道错了,是我对不起你……”
“女娃已经不在了,赤松子也随她去了,禹公子已经登基称帝,你亦同他做了真正的夫妻,想必此生已经无憾了吧?你将我困在应龙师傅的幻境之中,为的不就是他吗?只是,这杀妹夺夫之仇,我却是断断咽不下去的。”
“姐姐,女娃和赤松子的死,怎么能怪到我头上?他们与东海龙王积怨已久,要怪只能怪天命!”
“天命?你竟同我说天命?女娇,你是忘了当初在姑瑶山如何挨过三道天雷的了吗?若依天命,你那日便该灰飞烟灭!”
“姐姐,我已有了身孕!”
瑶姬仙子僵了僵,苦笑一声,“好啊,动作真快!只是,这孩子来的不是时候。”
瑶姬仙子说完闭上双目,翻手覆手之间,山上已是风云四起,电闪雷鸣。
红衣女子满面惊恐“姐姐,你就算恨我,也不能伤了我腹中的孩儿啊,他是禹公子的骨肉!”
“女娇,自作孽,不可活。我已给过你三次机会,是你执迷不悟,当初我逆天而为,救你性命,原以为是慈悲,今日你为祸人间涂炭生灵,我才知道竟是自己错了,既如此,便由我替天行道吧!”
顷刻间,石走山移,上河之水如九曲回肠向四面八方分流而去。
“九曲黄河阵?”红衣女子已瘫坐在地上放弃了最后的挣扎,“姐姐,你这又是何必……”
“住手!”
我循声望去,是禹公子踩着泥泞的山路风尘仆仆赶来。只是,他终究晚了一步,地上的红衣女子已化为一方青石,翘首凝望着禹公子前来的方向。
“圣姑即是神女,缘何毫无慈悲之心,连未出生的婴孩都不放过?”
瑶姬仙子冷笑一声,冷得我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下一刻,她身子前倾,吐出一口黑血:“君上放心,我还不至于如此狠毒。”说着摘下头上的碧瑶簪在划入空中,巨石一分为二,一个巴掌大的男婴哇的哭了起来。
禹公子疾步上前将他抱起,簪子落地摔得粉碎,身后的瑶姬仙子脸上挂着一丝笑意,缓缓倒了下去“小白,大哀莫过于心死,这一世,你还是负了我……”
我突然浑身燥热,开始不受控制的跟着瑶姬仙子的身子往下坠落,越坠越快,越来越热,陷入无边的黑暗里,砰地一声巨响,我觉得自己的内丹精元似乎炸的四分五裂,入眼处,藏经阁里经书满地,鲜血四溅,天旋地转。
最后一丝意识消失前,我听见凤竹君喊着:“义父,少言走火入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