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内院。
曾氏家的二夫人正坐在花厅内喝茶,林长倾的母亲,一脸笑意地坐在一旁陪着。
“林夫人,不是我夸,杭家姑子的人品、才貌、家世,哪一样都数得着,在这广陵城可难找第二家。”押了一口茶,曾二夫人微微探身说道。
林夫人依旧笑着,没有答话。
“还是那句话,这杭家姑子就认准了你家大公子,其他给说的媒一个都没看上,就这份情意,也算是难得了!”曾二夫人将手中的青瓷杯放在黄花梨木案上,扭过头继续絮絮说道,随着她摆头,发髻上的那只金凤掐丝缀玉步摇在她耳边晃动着。
这步摇,倒是最近城里流行起来的首饰样式,林夫人心中暗暗想到。
“......所以杭家老爷夫人才托了我来跑这一趟,那姑子也是爹娘心尖上的呢!”曾二夫人说着抚了抚头上的步摇。
那杭家虽是商贾之家,比不得世家尊贵,却是出手大方,一次便给了她一匣子时兴首饰,里面她最喜欢的就是这步摇!
“多谢二夫人费心了!”一直未做声的林夫人已经听得差不多了,温和地笑着开口,“不过,我还是要得空和我家老爷商量一下。”
剩下的她没有说,她的儿子,当然也要同意才行。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曾二夫人眉眼带笑,既然这样说,便是有谱了,“林公子的亲事自然要林老爷首肯!”
林夫人点头应着,刚待开口,便有婢女通报大公子回来了。
“秋迟来了,快让他进来!”林夫人赶忙吩咐。
林长倾须臾便绕过梅枝山水纹的木架屏风进了花厅。
十六七岁的少年,还未弱冠,已是眉目清朗,长身玉立,待向母亲行礼毕,见厅中有客,身形顿了一下,林长倾眼中神色微滞。
“秋迟,这是曾府二夫人!”林夫人微微一笑,引荐道。
林长倾也上前行了礼,一旁婢女早已放置了雕花木鼓凳,他拂衫坐下,浑身上下透着恭谨知礼。
“林公子果然一表人才、气度非凡,怪不得人家姑子.....”曾二夫人夸赞道,后半句似乎觉得不妥咽了回去,看了眼林长倾,掩嘴笑了笑,转了个弯说道:“记得我刚嫁过来时,在春日宴上见过一回,那时候他还是个小不点,现在都长得这么高了!”
林夫人听到“春日宴”三字,心里一紧,觑了眼一旁的儿子,见他神色如常,心里松了口气,便笑道:“是啊,眼看着孩子们都大了,我们能不老吗?”
曾二夫人毫无察觉,依旧笑着打趣:“林夫人您可不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呢,又有这么俊俏的儿子,多少人眼馋着呢!”
林夫人笑着说过奖,又自谦了几句,却见儿子似乎神情恹恹,笑容便渐渐淡了下去。
“哎呀,我可真能说,都这个时辰了,打搅你太久了!”曾二夫人也是有眼色的人,忙起身告辞“我得回去了,我家那个小子可没你这个听话!”
林夫人虚礼了几句,没有挽留,起身送曾二夫人。
“记得我说的事,得空给我回个信,人家可巴巴地等着呢!”走过垂花门,曾二夫人又回头握住林夫人的手,悄声叮嘱道。
林夫人轻轻点头,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色,扭头看了眼身后不远处的儿子。
送走了曾二夫人,母子二人回到内院。
“秋迟,今天怎么得空来看母亲了?书馆的功课都做好了?”林夫人看着似有心事的儿子,问道。
“母亲,刚刚那个曾二夫人......?”林长倾没有回答,只想确认心中所想。
“她啊,自是为你来的!”林夫人不在意地瞥了儿子一眼,又似有些得意,“最近来找我给你提亲的可不止她一个!”
林长倾的眼神不由黯了下去,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
“母亲,我现在还不想......”他有些急急地说道。
“哦?”林夫人挑眉,“还没说提了哪家姑娘你就一口回绝了?”
“母亲,我不是这个意思......”林长倾没想到一向温婉的母亲有些咄咄逼人,不由更加着急。
“秋迟,你先不要着急。”林夫人拍了拍他的手,语气放缓,“母亲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自然不会逼你娶亲。”
“不过,今天这个杭家姑子,还真是不错!她可是杭家的独女,家里其他几个兄弟都不是嫡出,只她是嫡女。而且母亲听说她家风严谨、诗书双绝,在广陵是数得着的才女,比你都不差的!”
不管他想不想听,林夫人继续絮絮说着,“你要是觉得可以,明天母亲便去给你打听打听......”
“母亲——”林长倾忽然大声叫道。
“秋迟,你这是怎么了?”林夫人吓了一跳,声色带厉、蹙眉冷声说道:“母亲多说几句便这样大呼小叫,被人听到成何体统?”
林夫人宋氏年轻乃是将门出身,性情表明温柔和善,实则绵里藏针,一向说一不二、颇有手段,林家上上下下被她打理得服服帖帖,便是夫君林旉也敬她三分。
林长倾听了无奈垂下目光,闭口不言,只是眼中苦楚。
林夫人没有继续出言苛责,而是话锋一转:“秋迟,母亲要问你一句,你到底是不想娶亲,还是,不想娶别人?”
最后“别人”二字刘夫人格外加重了,目不转睛得望着他。
林长倾蓦地一惊,抬起头,一脸惊讶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母子二人对视片刻,房内变得异常安静。
他明白母亲什么都知道了,自己所想所做的,都没有瞒过她。
这些日子他特意遣走了身边的书童,一个人独自去书馆,就是为了不被人发现自己去照顾青芷,可母亲还是知道了。
片刻后,林长倾向母亲行礼后离开了,脚步迟缓,心情沉重。
母亲不允!
“你果然还想着那个谢家女!那个丫头,从前小小年纪就一副娇柔之态,一个小姑子非喜欢什么海棠花,还办春日宴,穿得妖妖艳艳得不成体统,正经姑子有这样的吗?.......”母亲尖刻的话犹在耳边。
“她现在已经是丧家之女,还妄想着勾引你,母亲绝不会让你被这样的烂泥缠上,影响你一辈子的仕途!”
那些话犹如一把把利剑,插在他的心上千疮百孔!
不是的,青芷不是这样的女子!
他在心里一遍遍重复着,她那么纯真、明媚、可爱,现在又那么让人心疼,她是值得他守护一生的人!
夜晚,小小的院落安静无声。
榻上,青芷躺在阿苏身侧,像幼时一样将头靠在她的肩上,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棱稀稀落落得照进来,让人没有了睡意。
自从离开谢府,青芷便日日噩梦难眠,为了安抚她,阿苏便和她同睡一床,方便照顾她。青芷幼时在谢府便是阿苏夜晚陪她。
青芷的母亲魏氏身子不好,前面青芷还曾有个哥哥,可不足岁就夭折了,魏氏受了打击,后来有了青芷也一直恹恹地没有精神,小时候奶母陪着,到青芷四岁的时候,陪着她睡觉的便成了阿苏。
“娇娇,你觉得林公子,他怎么样?”阿苏斟酌着,终于开口问道。
此刻二人似乎又回到青芷儿时在谢府的时候,那时候夜晚没人在身边,阿苏便会唤着青芷的乳名给她哼唱着乡村的歌谣。
“阿苏,迟哥哥,他对我很好的!只是......”青芷明白她的意思。
“青芷,你是不相信林公子?”阿苏迟疑得看向她。
淡淡的月光下,女孩的眼睛似黑曜石一般明亮,她一时竟看不透小姐心里所想。
“不是的,阿苏,我信他!”
她信他真心相待!
自醒来,五感灵敏的她自是感受得到这个贵公子的情意。
她从未怀疑他的真心,只是,她也非常清醒!
他,林长倾,广陵士族林家的大公子,门庭显赫、家境优渥,在广陵城炙手可热;她,谢青芷,罪臣之女,家族破败,前路未卜,人人避而远之。
她有自信可以变强、活的不比任何人差,她也信他不在乎她的身世,可她不相信他的家族。
没有一个世家望族会让自家的子孙娶一个身世不清的女人,何况还是林家的长子。
所以,她若是想让他娶她,似乎有些贪心了。
可是她也心悦他呢,该怎么办才好呢?
俊秀的少年,温柔的情意,细心的呵护,那些有意的触碰和试探,她.....有些心动了。
“所以,阿苏,我想试一试!”
耳旁传来阿苏细细的呼声,她正等着她的下文,等着等着,不觉竟睡着了。
青芷看着她熟睡的面容,笑了笑,给她掖了掖身上的薄被,乍暖还寒时候,半夜还是有些凉意,她初愈,不能再染风寒。
而青芷没有睡,也没有再想那些事,她的当务之急,是变强!
青芷垂眸看着自己的双手,纤细而稚嫩,羸弱而无力,她要变强大,强大到让那些人高高仰视!
就像她今天对阿苏说的,青芷从来没想要躲,不仅不会躲,她还会上前迎战,给那些敌人重重一击!
若是一击不中,那就二击、三击......直到把那些人打趴下、永不得翻身!
从前修仙时她便是鹤归派最厉害的弟子,从来没有害怕过对手,现在她更不会退缩,懦弱从来不是她的风格!
她缓缓起身,盘腿而坐,慢慢运气,灵敏地感受着天地的气息,缓缓吸收着灵气。
宁静的月色照在她的身上晕出一圈淡淡的光,她似乎与月色融为了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