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一个周五下午,下午六点,晚补完的初二学生推车走出校门口的traffic jam,纵身一跨,迎着夕阳的余晖,满脸解脱地,被肩上的书包压着,逃离校园内柳絮飞扬的陷阱,汗水流了又干,肌肤上的盐碱地,构成了与细腻毫无关联的“糙老爷们儿”。
哭了,难道我们不想打扮打扮吗。
“哎呀我靠,终于周五了,终于放学了…”
像我们这个年纪的青少年,总是会不可抑制地进行联想,完全由潜意识控制,从一个点莫名其妙且似乎合情合理地跳到另一个点,然后随时被现实生活打断,当现实生活归为寂静时,又回到想象的喧嚣之中。听着好像挺牛掰的吧,我TM瞎扯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想出了这堆话,来,回到现实,不要再有更多的心理描写了。
“嗯~……”
“……”
“周末干点啥?”
“写作业,打电动,不看书。”
“哦。”
“……”
“……”
“等等,周末不是运动会吗?!”
“啊?哦!哦。”
“……”
“你怎么没精打采的?”
“我?没有啊,你有点没精打采。”
“哦。”
马路上出现了车流,只能让自行车单列通过。成凌走在了前面,我被挤在了后面。周五的下午,一切都显现着一种违和的寂静。
尬聊。
我从什么时候开始和成凌都能尬聊开了?
一种从心里传上来的疲倦萦绕着,我甚至都想不起来今天发生了什么。
“咱们等会儿去肯德基里坐坐吧?”
“我只能坐一小会儿,我爸估计在家里呢。”
“哦。”
道路变得宽敞起来。我能远远地望见,那家洋式快餐店嵌在路边小巷里的商业街中,门前还有足够的空地,但人群攒动,不知道能否还容纳得下两辆并不打算久留的山地车。
“今天你不对劲。我总觉得你有什么事。”
“……”
‘谈恋爱了?’
“……”
到了。自行车挤在台阶边。他好像没听见我说的话,径直推开店门。
“...开个玩笑,开个玩笑……”
往常如果我引起了这种话题,他都会喋喋不休地扯上一大堆,都是些没营养的贫嘴和抖机灵,最后使我后悔扯起了这种话题。而这次他竟然出人意料地直球沉默,果敢得让我害怕。
“你表情不对劲啊?”还是我先引出的话题。
“有吗,没有。”比往常降八度的声线,以及我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使用的设问句,让我更加莫名其妙的害怕起来。我知道他肯定有事儿,那种不是我能参与的,通常来说,就是正经的事,重要的事,不是不靠谱的人能担当得起的事。
毕竟我这样的,也不像是能干成事的人。
……
“我先去点几杯喝的,你就是可乐吧。”他打破了沉寂。
“哦。”我低着头,他没有听到这声回应就离开了。我坐在靠窗的位置,校服上有淡淡的汗渍,窗外的夕阳红的像血---不知道什么动物的血,那种颜色,兴许是龙吧,虽然我没见过龙血,但我觉得它配得上这个颜色,有力,神秘,以及干燥---现在的气温是35度,一个抽风的秋天,如果那杯可乐不是冰的,我也许会当场猝死---上次下雨已经是8月的某个遥远的午后了,那是个令人心情愉悦的倾盆大雨,我坐在家里想着要不要冒雨去买一瓶可乐,后来想想还是算了,因为我上周刚从一场感冒里好过来,还有---
“你的可乐。”一声纸杯撞在桌面上的脆响打断了我习惯性飞扬的思绪,现实又炸在了我眼前。
我摇了摇那个坚硬的纸杯,液体的流动声和温热的触感让我突然绝望地发现:
“真没加冰啊...!”
“……”
往常,他应该会说一句“年轻人要保重身体,不要老喝冰的,就像我...”之类的话。
“你说这是可口可乐还是百事可乐啊?”
“……”我发现他没点东西,但手里有一杯草莓冰沙---我知道他绝对不会喝那个玩意儿,他恨草莓---八岁的时候,他曾因为我用了一个吃过草莓冰激凌的小勺挖了一下他的巧克力圣代,就把整个圣代扔在我的冰激凌碗里---虽然最后得便宜的是我,但这个行为实在---
“张枰沣,你说,有没有必要为一个模糊的可能性,赌上一些东西,希望渺茫,不知回报。”
……..。!
这个奇怪的精细的唐突的问题是怎么回事?!
我想试着用开玩笑的方式揶揄着搪塞过去,但当我扫到他那像一把冰刀里火的倒影一样犀利严肃的,好像不属于他的目光时,我发现这也许是个需要谨慎回答的问题。
……
这个人可是在你面前尿过裤子的发小啊!
这个人可是小学六年级到处发售奇怪的网站而被全班通批的那个在女生面前颜面尽失的男人啊!
这个人可是成凌啊!
这个人什么时候会提出这么正经的问题了?!
但我脑子里想的,全是这些东西。十秒已经过去。
我不敢直面他那可怕的眼神,用同样深沉的音调扔出了一句意义不明的话:
“你永远都有选择。有些时候有一种东西会引导你,那是埋在你灵魂里的东西。无论那有多么可怕甚至于荒唐,你只需要承担后果,不过那时,也许后果没有那么可怕,因为你已经做出选择了。”
什么啊。
但令我吃惊却好像本该如此的是,他的眼神变得像一只温顺的巨龙,我感觉像是蒙对了压轴题的答案一样,一种莫名奇妙的喜悦?
“我走了。”
“嗯。”我有些疑惑的看着他走出了大门,跨上那辆已经发旧的山地赛车,消失在如血的残阳中,像一个我不知道要去哪儿的骑士。
他是不是走反了?
但他就是没掉过头来。我拿出藏在书包夹层里的手机,开机,吸一口可乐,原先明明是常温的但就是烫嘴的可乐变得有一丝清凉。我突然不想回家了,想多待一会儿,这里的夕阳、可乐、酷热里的若隐若现的清凉,一种好像很熟悉的样子。我想打个电话给我家里的那位33岁空巢老人说一声,我要晚回家。
手机开机了。
“Catkins邀请你加为好友。”
?
Catkins,是什么的英文吗?感觉在哪里见过。
女生?卖茶的?卖课的?还有女生主动加我?…
“同..意...”
“你好,我是Catkins。”
你好。……算了,好不容易是个女生,也许是个女生,就当是个女生吧,亲切热情一点,网络上,也不会有人像看笑话一样看着你,即使有,你也不知道:
“你好啊!”
一个感叹号。……这就是一个阳光的男孩子应该用的语气吗,如果我在现实生活里这样说…算了,我不可能在现实生活里这么说。
我出色地做到了一个自我,沉闷,多愁善感,却还相信事情有转机,有选择,有奇迹,有重新开始的机会的傻子。
“你好啊!”
……!
“按常理说,应该是主动加好友的那一方先打招呼吧?”
我好热情啊,男生见到女生就会这样吗?不过等会儿她要是开始给我推销什么的话,我就要笑话我一个晚上了,不过我连个骗子都想多聊几句。
“我打招呼了啊,好友申请里没有招呼吗?”
!
“哦,对啊,我们都习惯于忽视最开头的东西。”
“就像封面上的出版社名称一样。”
“所以…你是谁啊,怎么找到我的呢?”
“如果我说是漂流瓶,你信吗?”
可我从来也没有扔过一个漂流瓶啊。
“啊这……不过我信了(微笑)。”
……
这以前是我爸的手机啊。谁知道他用他干过什么。
……
“我不是骗子…我就是想找你聊聊天而已…”
可…你是谁啊?
“可…为什么是我啊?”
“现在你那里是几点啊?快六点半了,是吗?”
“额,的确是。你问这个干什么啊?咱们时间不一样吗?”
“那么不出意料的话,你马上会遇见一件大事。”
“额,咱们时间不一样吗?”
“到时候你会明白的。你当然会明白的,其他人都不明白,只有你会明白。只有你。”
“我…我越来越不明白了…”
“对方正在输入中…”已经消失了。
。
大事?我还能碰见大事?
把她删除了吧。
算了,开个玩笑,如果我那样做的话,我可能这辈子也不会认识一个人,不会遇到一件大事。
可我即使不这样做,难道也会有人愿意重新认识一个人吗?
我其实还戴着耳机,里面放着Martin Garrix的《Together》,在这样的酷夏,还有落日,还有只配叫做温糖水的常温可乐,还有一个奇怪的好友申请,奇迹般地很搭。
差不多该走了。我把那杯常温可乐喝掉一半,摘掉耳机,把手机放在书包最外层的夹层里。
这时,窗外刮起了一股风,很大。
但后来,我发现风不是一般的大,因为我发现我的车子倒了。
哦。那就把车子扶起来,骑上车子,回家吧。
我推开门---
?!
车子的确倒了,但是,
为什么会有一个女孩子趴在上面啊?
她全身湿透了,就像从水里爬上来一样,头发湿漉漉的,有些地方已经干了,衣服凉凉的,和这个炎热的夏日并不很搭。
我只有把她翻过来。我不得不碰到她的身体---
好吧,这有可能是我这辈子第一次碰一个女孩子的身体。
张枰沣,你真是一个自作多情,唯唯诺诺的混蛋。
好凉啊。
她的身体怎么这么凉。
我把她抱起来,有一种保护什么东西的感觉,有点奇妙。
这时,她把眼睛睁开了,
深蓝色的,
好漂亮啊,像水一样。
我想起自己身上汗渍的短袖,像针刺一样的头发,还有一双纯黑的瞳孔,我觉得很对不起,像用一块砖头盛放一颗蓝宝石一样。
这时她开口说话了:
“张枰沣,你让我找了好久啊。”
然后她就又倒在我的身上,我的衣服也被浸湿了。这时我发现,我的自行车不见了。回头看向橱窗里,那个杯子还在,但上面有一个塑料盖,杯子外面还有水滴,那是凉爽的标志。这不是那杯可乐。
那是一个穿橙色卫衣的人放下的,他已经消失在人群里了。
这时手机又响了,我费力地把书包反过来,打开最外层夹层,手机上写着消息通知:
Catkins:靠你了,祝你们…嗯…能普普通通地,无意义地度过你们的运动会。
我们?
“我们?”
对方开启了好友验证,你还不是对方的好友。
还有一条:Sea of winds邀请你加为好友。
这名字在哪见过。
。
到目前为止,这还是一个普通的夏日,一个普通的周五下午。
接下来就够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