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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街道胡同(3)

他这个熟透的旗人其实也就是半个、甚至于是三分之一的旗人。这可与血统没有什么关系。以语言来说,他只会一点点满文,谈话,写点什么,他都运用汉语。他不会吟诗作赋,也没学过作八股或策论,可是只要一想到文艺,如编个岔曲,写副春联,他总是用汉文去思索,一回也没考虑过可否试用满文。当他看到满、汉文并用的匾额或碑碣,他总是欣赏上面的汉字的秀丽或刚劲,而对旁边的满字便只用眼角照顾一下,敬而远之。至于北京话呀,他说的是那么漂亮,以至使人认为他是这种高贵语言的创造者。即使这与历史不大相合,至少他也应该分享“京腔”创作者的一份儿荣誉。是的,他的前辈们不但把一些满文词儿收纳在汉语之中,而且创造了一种轻脆快当的腔调;到了他这一辈,这腔调有时候过于轻脆快当,以至有时候使外乡人听不大清楚。

可是,惊人之笔是在这里:他是个油漆匠!我的大舅是三品亮蓝顶子的参领,而儿子居然学过油漆彩画,谁能说他不是半个旗人呢?我大姐的婚事是我大舅给作的媒人。大姐婆婆是子爵的女儿、佐领的太太,按理说绝对不会要个旗兵的女儿作媳妇,不管我大姐长的怎么俊秀,手脚怎么利落。大舅的亮蓝顶子起了作用。大姐的公公不过是四品呀。在大姐结婚的那天,大舅亲自出马作送亲老爷,并且约来另一位亮蓝顶子的,和两位红顶子的,二蓝二红,都戴花翎,组成了出色的送亲队伍。而大姐的婆婆呢,本来可以约请四位红顶子的来迎亲,可是她以为我们绝对没有能力组织个强大的队伍,所以只邀来四位五品官儿,省得把我们吓坏了。结果,我们取得了绝对压倒的优势,大快人心!受了这个打击,大姐婆婆才不能不管母亲叫亲家太太,而姑母也乘胜追击,郑重声明:她的丈夫(可能是汉人)也作过二品官!

大姐后来嘱咐过我,别对她婆婆说,二哥福海是拜过师的油漆匠。是的,若是当初大姐婆婆知道二哥的底细,大舅作媒能否成功便大有问题了,虽然他的失败也不见得对大姐有什么不利。

二哥有远见,所以才去学手艺。按照我们的佐领制度,旗人是没有什么自由的,不准随便离开本旗,随便出京;尽管可以去学手艺,可是难免受人家的轻视。他应该去当兵,骑马射箭,保卫大清皇朝。可是,旗族人口越来越多,而旗兵的数目是有定额的。于是,老大老二也许补上缺,吃上钱粮,而老三老四就只好赋闲。这样,一家子若有几个白丁,生活就不能不越来越闲难。这种制度曾扫南荡北,打下天下;这种制度可也逐渐使旗人失去自由,失去自信,还有多少人终身失业。

同时,吃空头钱粮的在在皆是,又使等待补缺的青年失去有缺即补的机会。我姑母,一位寡妇,不是吃着好几份儿钱粮么?

我三舅有五个儿子,都虎头虎脑的,可都没有补上缺。可是,他们住在郊外,山高皇帝远。于是这五虎将就种地的种地,学手艺的学手艺,日子过得很不错。福海二哥大概是从这里得到了启发,决定自己也去学一门手艺。二哥也看得很清楚:他的大哥已补上了缺,每月领四两银子;那么他自己能否也当上旗兵,就颇成问题。以他的聪明能力而当一辈子白丁,甚至连个老婆也娶不上,可怎么好呢?他的确有本领,骑术箭法都很出色。可是,他的本领只足以叫他去作枪手,替崇家的小罗锅,或明家的小瘸子去箭中红心,得到钱粮。是呀,就是这么一回事:他自己有本领,而补不上缺,小罗锅和小瘸子肯花钱运动,就能通过枪手而当兵吃饷!二哥在得一双青缎靴子或几两银子的报酬而外,还看明白:怪不得英法联军直入公堂地打进北京,烧了圆明园!凭吃几份儿饷银的寡妇、小罗锅、小瘸子,和像大姐公公那样的佐领、像大姐夫那样的骁骑校,怎么能挡得住敌兵呢!他决定去学手艺!是的,历史发展到一定的阶段,总会有人,像二哥,多看出一两步棋的。

大哥不幸一病不起,福海二哥才有机会补上了缺。于是,到该上班的时候他就去上班,没事的时候就去作点油漆活儿,两不耽误。老亲旧友们之中,有的要漆一漆寿材,有的要油饰两间屋子以备娶亲,就都来找他。他会替他们省工省料,而且活儿作得细致。

当二哥作活儿的时候,他似乎忘了他是参领的儿子,吃着钱粮的旗兵。他的工作服,他的认真的态度,和对师兄师弟的亲热,都叫他变成另一个,一个汉人,一个工人,一个顺治与康熙所想像不到的旗人。

注释:①选自《老舍文集》第8卷,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有删节,小标题为编者所加。

九门之缘①

/周汝昌

北京大得“可怕”,一个人要想走遍全城,那除非他是大闲人,不上班,只逛景;或者职业是串胡同的小贩之类(也只能限于一区一隅)。我这几十年所到之处极其有限,可是有名的“九门”却都出入过——这已是“不凡”了。

上大学时,在西郊,要出入西直门;后来居住城内多次赴西山访芹迹,也是必出西直门。早时从前门有有轨电车直达这座西面最北的大门。后来改了公共汽车,在门左城墙开一豁口出入,在此换车可达颐和园香山。再后,听说西直门首先拆掉了。

出入东直门的次数也不少,五十年代病号休假,体弱不能远行,就与孩子到这离家不过十分钟之路的东直门。出了这大门,墙根咫尺便是火车停处,在那儿歇憩遣闷,人也不多,不是什么“热闹”去处,也无好玩的景趣可寻,但感觉上十分亲切。

有一次忽然鼓起勇气,要走出此门绕过城角、进入安定门(北面之东门)而回家。心想不知顺阻如何,全不可卜。谁知一走开去,那沙土路修得非常可喜,靠着城河,长着碧草,散发着芳香之气——北京的土,一沾湿润(比如下了小雨,泼了水),就有一种特别的气息,那土也松软不粘不板,令人走上去满心舒服——这儿没有西郊的大石板铺的“辇路”感觉。

这种舒服的快意之感,一换了洋式的“柏油沥青马路”,便整个儿消失了。

安定门那儿寂静之甚,没有人迹,有大车轨道。出入口城墙内嵌有一块石碑,现已记不起是何文物。

城外的郊原景象,静谧可喜。

北面之西门就是德胜门,元代本名健德门者是也。明末满洲兵临京师城下,就在此门。我只到过一次,那是走谒顾随(羡季)先生回校前顺路到此一观,只见门内的街很窄,有小贩车出入。门外无时间多看,只站一小会儿望望,心知这就是雪芹所写的宝玉偷祭金钏“出北门的大道”了。

阜成门是西正门,我与祜昌四兄因寻太平湖,绕路坐于门外河边休息,又走到西便门,进宣武门……因有另文叙此,故不重述。

正阳门,如另文所叙,清代的百姓是终其生也无缘出入一次的;而到了民国,旁开“四孔”更无须走它一成了“废物”。我却出入了一次,那是为了“过过瘾”,并非必须“穿”它而行。

记得很清楚,那时正阳门两旁城墙紧根儿上,贴墙有二小庙,一东一西。庙极小,只一间屋。其一为关帝庙,在老北京异常出名,一说庙里的签儿最灵验。我进去看过,见一位道士照料香火,果有上香跪拜求签儿者。我后悔没试试看灵不灵。

另一小庙关闭,不得而入,不知其详,却幼年曾闻二哥说过(他在前门长巷住过):那庙有一铜驴,正月节间,妇女上庙到此,不生育的少妇,让一个年长的女亲戚或仆妇用衣遮掩着,那少妇则用手去摸那驴肾,羞羞惭惭地,令人发笑称奇一据说也很灵:摸了就能生子女云。

正阳门之东便是崇文门了,俗称哈德门。清代是个关卡,很厉害。门外花儿市,有名的繁华市肆。我出入此门最多,因为寻访雪芹故居蒜市口、卧佛寺,皆在门外。还有后来那儿开设了一个很大的古玉商场,名为“青山居”,在那儿我也开了眼界,也买过几件佳品。门外有花木,有长椅,像个小花园,而几步之外即是护城河桥,水势很急,哗哗喧响,河岸住户颇有江南水乡之意味。我对此处总是十分留恋。

还有,崇文门门楼上的燕子,是出名的。到春来,大燕教给雏燕飞翔,成百成千,遮天蔽日,真是“大观”,好看极了。

六十年代初“三年困难”期间,新正月我登上了这座门楼。那天还冷,街上行人亦无,商店所余无几,无处可游,我就登楼纵目,大为畅快,其时并无人禁管保护古建筑。

我登过的另一城门楼是安定门,此门荒废之状最甚,我多次上去,下边已如荒墟土堆,然一仰观,那大木巨柱层楼的雄伟结构,仍然那么巍峨优美,动人心目。

这么一叙,就剩了朝阳一门了,此门旧称齐化门,是老百姓不改元代称呼。

今我移住东皋,若进“城”(城已拆掉),就出入这个无门的朝阳门,门外之变化,更难尽述。

北面的城墙,不知何以如此荒残破败,我从安定门朝德胜门的方向而在城墙上走了相当远,皆是如此;但东面的大墙则大为不残,倍显崇伟坚固,登上去,其“上宽”还可容二车对开,其下基之宽可想了。城上遍生茂草小灌木,草虫乱蹦,别是一番境界。城如不拆,辟为环城“公园”,当为世界第一奇观,堪作吸引国际旅游的“金碗”。又何用拿着金碗“讨饭吃”呢?

闲话休题,九门的总司令叫做“步兵统领九门提督”,是皇帝政权与人身的“保镖人”,也是最亲信的要员大将。雍正时,此任是隆科多(佟姓,雍正的舅舅)。雍正阴谋夺位,是舅舅首功,而如汉之韩信,功最大而最为“危险人物”,怕他泄秘“反正”,于是以四十一款大“罪”将舅舅制服(禁锢而死)。隆案判决后只一个月,就下令抄了曹頫(雪芹之父)的家,逮问治“罪”,何也?雪芹笔下有透露:王子腾是“京营节度使”,其另一异称是“都太尉”(太尉乃古代最高武职)。这即是暗指“九门提督”“步兵统领”。由此可证,曹頫之“罪”,是他娶了佟氏女为妻,雪芹之母应为佟佳氏也。佟家外号“佟半朝”,满门富贵,所以王熙凤也说过,扫扫我们王家的地缝子,也比你贾家富得多!

此义旁证还多,惟本文不是研史论文,不是考证“红学”,只因“九门”而连带想起来,在此一提,也未尝不可吧?

诗曰:

京营节度是何官?琯钥九门帝座安。

大罪忽传四十一,椿萱有罪外家难。

注释:①选自《北斗京华》,辽宁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作者周汝昌(1918-),天津人,红学家。著有《红楼梦新证》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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