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李箱不断颠磕，零零当当的声音在回荡在校园大道，脚下是上世纪六十年代铺就的青石板，天上闪烁的是几亿光年外的星辰，目光所及，尽是昏黄路灯照出的瓦栋砖楼。海风迎面吹来，有些猩涩，湿润微咸夹点甜……
学校是在上世纪六十年代成立的，至今已经有七十年的光阴。作为一所扎根于南方，傍海而坐的古老名校，临江大学获得的荣誉足以印刷成一本书籍。然而漫天荣誉不是临江大学全国闻名的最主要原因：
提起临江大学，首先浮现在脑海中的，应该是“风雪花月夜”，是“舟游明河”、是“九曲牵肠桥”……坐拥数份全国最美景致的临大，名副其实的胜景名校。
临大校园大道两端栽种的是凤凰木，白天漫天飞红，夜里可比白日阳光的灯光集束将凤凰木照亮。那叶如飞凰之羽，那花若丹凤之冠。熙攘红叶，宛如晚霞。再有环护树周的圈圈花卉，殷红映日，锦帐芙蓉，寒潭照月，紫烟笼川……甚至有变种花卉摇曳其中，一花多色，婀娜体秀。临江自西向东，南河自西南向东北，又有北河自西北奔腾而来，三河交汇，沿着南岭山脉一直向西注入南海，走势大体为西北向东南，与北回归线夹出一个岔口。临江市，便在这山川交接的地方。
作为一所被冠以城市之名的大学，当地对这所大学的认可、推崇无需言表，配给优秀地段，注入巨额资金。十年为期，老旧建筑焕新，现代化临大横空出世，携重重景致，夺尽世人青睐。坐落在城市南边，从大学后门出去便是泾河内海，极目远眺，常有雄涛巨浪冲天而上，鱼跃鸟俯点缀其中，千万年来海洋潮涨汐落，每天都在在准时报备四时变化。
七旬老校传统颇多，最著名的莫过于先于全国高校二十天开学一例。与此基础上，甚至还有诸多学生再次提前，三五七天都是常事。柳平生便先上七日，提前造访，特地避开当阳烈日，托身清风朗月，阅尽夜美临江，清新雅致。皓月端悬无暇，晚风翩徐清飒；夏晚临秋天犹暖，黄叶连株草仍芳。夏秋交接，最是出行的好时节。
行李箱的轱辘打击在地面的凹痕上，车轮碾地声合着推杆箱子的碰撞声，几个节拍一轮律动，一如海中浪潮，往复不断，此浪之后，再有后潮。
“行知路七座，流觞阁。”柳平生抓停滚动的行李箱，放下手中的长柄雨伞，卸下背上自家打造的棉被，敲响独栋宿舍的门铃。门口的黄铜门铃看上去已经有数百年历史，比这所大学、大学中的大部分建筑都老，想必是前朝所留。大概是为了不打搅楼上的住户，铃铛上挂了一些重物，使用起来稍微费劲，响声略微沉闷。
不用几个呼吸，改建不久的电子门“啪嗒”一声解除门禁，流觞阁的内景展现在柳平生面前。一楼只有左右两个房间，左边是值班、休息室，右边是储物间。不出意外，一楼的房间面积是最大的。两侧各右一道楼梯，一道自外向里延伸，另一道自里向外，分管两侧住户。正中间电梯上端贴一圆形标识，红底白字表示出阿罗伯数字中的“0”。
“楼房上下层次大概是程序员操刀，才有如此奇特的命名方式。”柳平生忍不住嘀咕道。
“姓名、学号、宿舍号、电话号码、笔记本信息……”新生初来，需要登记的东西很多，因为经验积累足够，又大修过一次的缘故，临大的信息化程度几乎是世界最顶级的，从新生入学录入第一轮信息开始，一张个人信息表便开始生成。表格内容保存在教务处，之后所有官方填写的文件，有的直接提取，没有的再伺机更新。而宿舍值班室，便是第一轮信息的采集点。
阿姨说不上温柔，倒也不至于生冷，多年宿管生涯让她们精于此事，也对每天重复的工作微微厌烦。不过她们显然已经在厌倦和激情中找到了平衡点，不咸不淡的语气，任谁都挑不出毛病。
临大的学生宿舍有好几处独栋，流觞阁是其中一座。独栋不为学生专门建造，这是旧时代的遗物，作为机关宿舍一般的存在。那个年代盛行包分配机制，但凡是个吃公饭的都有房子分。后来制度更迭，新的补贴政策下来，市政大楼和各类企业、学院位置重新规划，这些房子便空了出来，也就成了临江大学的宿舍。
除了流觞阁，这样的独栋临江大学还有不少。因为对象是公务员，这些成批配给的房屋还算体面，三室一厅足够一家老小居住。独栋建于九十年代中期，且不论设计是否舒适敞亮，用材是足够讲究的。三十余年过去，楼房依旧牢靠，重新上漆、改建一番就成了学生宿舍。一层四间独套，每个独套三个房间，单房独居，一层能住上十二个。除开三个房间之外，还有一片不小的公共空间，从残留痕迹上看，原本的规划是一个小客厅、一个小厨房、小餐厅和储物柜。
高档独立房间的费用和开销自然要贵上很多，几乎等于小半年的学费，一般人家都不会选择住进来。因为不适合随机分配，最终独栋宿舍的居住权采用申请的方式解决，原则上是先到先得。
临江大学没有采取死板的固有分配制度，学生愿意听哪位老师的课程可以自己选择，与之相匹配的便是毫无章法的宿舍成员分配结果。舍友是什么专业、来自何处，只有住进宿舍之后才知道。尽管这种分配方式极易造成混乱，但是临大依旧愿意投入更多资源来追求多专业交融。数据表明，两个不同专业学生的结合效果远大于同专业。
巧的是，今年申请独栋宿舍的男女比例出现严重失衡，女性远多于男性，而申请人数恰好能够填满独栋宿舍的所有空缺。满额分配的情况下，将会有一男两女同居一室。
“建校七十九年，临江大学还没有男女混住同一间宿舍的前例，即便是后来的独栋宿舍也没有。”
“从今年开始，有了。”半个月前的临江大学学生宿舍管理处，校领导们稍稍谈论，便确定了这个史无前例的方案。临大不是没有男女同栋，也坚决不会让男女同室，不过独间同套件倒是值得一试。理人与治水有时候是相同的，堵不如疏——视作洪荒巨兽，身向险峰；比之和风细雨，化为零尽。
柳平生的房间就是那个万众瞩目的存在，四零四号房处于高层男性宿舍向下延伸的末端，从五楼（编号为四）往下，除了柳平生，全是女孩子。
流觞阁四零四，宿管阿姨对这个房间号很是敏感，这是校方特意叮嘱事项，由不得宿管阿姨不上心。男女混住第一次在临江大学出现，确实走到时代的前沿，但与此相应的工作将会增加不少。
因为是公建楼，建材要求高价格不菲，而分配给的资金有限，独栋宿舍除了房间之外的部分规格都比较节约。最直观的便是明显收窄的楼梯，正常男性需要斜着踩才不至于有腾空的部分。不合脚的楼梯走起来十分费力，每迈出一步都需要几度试探，费神费力。
“总之，你的宿舍比较特殊，阿姨们也会重点照顾这里，还希望你能明白。”在宿管阿姨眼中，这个素未谋面的孩子已经是职业生涯大敌，比之先前遇到的所有孩子都棘手。柳平生甚至都不用观察便知道，这番话只会对他说，无论这房间里发生什么，他必为猛虎，而俩女孩定为羔羊。
“好的，阿姨。”柳平生将行李搬进宿舍，木门轻轻掩过，挡住阿姨戒备的目光。
宿舍的特殊性他来之前就知道了，后续追加的介绍文书中有特意提及，他也从那时候起便做好了心里准备。
敲定这个方案，前前后后只用了不到十分钟。原因有很多：一来临大校风历来开放前卫，管理人员愿意相信学生；二来柳平生需要管教导主任叫叔叔，出了事有人担责；三来柳家世代书香，社会评价极高，柳平生的人品有一定保证。实际上，还有一个少数人才知道的原因，柳平生的发小，教导主任的亲闺女也住在这件宿舍，算是最后一层制衡。
一连唠叨了半个小时，宿管阿姨才满意地离开，走的时候红光满面。柳平生甚至怀疑阿姨决定将这种念叨模式发扬光大，心中不由得为后来的男性同胞感到心疼。他可是要跟两个美女，额，至少是姑娘一起住才需要忍受念叨，其他人可是没有福利纯受唠喋，孰高孰低一目了然。
宿舍内部干净如新的景象并没有出现，好在也是有过一番清理，只是时间长了积灰多了些，再有就是墙角铺张的蜘蛛网，桌椅偶有的污渍。没有恶心秽物，总体还算清幽，初来遇上此景，倒也还能接受。
三房一厅，配上两个卫浴，四台空调掌控整个独套的温度，客厅横七竖八地摆放了九件大家具，沙发套装六件，长柜、茶几、餐桌各一件。藏在墙缝中的五只灯管呈暖色调，让整件套房显得十分温暖。
大门分布在独套偏左的位置，对面是两个相连的房间，中间夹着一个卫浴，门的右侧是另一个房间，拐角处有另一个卫浴。每一层只有四个独套，分占楼层四角，每个房间都凿了窗，也不至于通风不畅。
柳平生用塑料薄膜包住行李，防止弄脏，操起一边配给的卫生用具打扫房间。擒着抹布和水盆，面朝积尘，心潮低落。柳平生的行李箱中除了一套衣服，几件电子设备，剩下的全是清洗用具，各种洗涤液、抹布、把手、撬刀……。
因为独自做家务而萌生的惨淡心情在宿舍铃声响起的时候达到极点——晚十一半，宿舍闭，新生期禁进出。柳平生欲哭无泪：晚饭，还没吃；校园，还没逛。
稍微嗑两口临行前姐姐塞过来的零食，就凉白开果腹，柳平生大学生活第一个夜晚，与沙发相依为伴。
男女合宿也就听着美好，实际上不便之处很多，房间分配怎么合理、卫浴安排怎么合适……都是有讲究的。所谓讲究，就是等女孩子们先做决定。更何况，这其中还有自己的发小：你见过凌晨三点的天空吗？我见过凌晨三点扮鬼吓人的女孩儿；你遇到过千面玉人吗？我见过上一秒在自己面前百般调戏，下一秒在家长面前泪眼汪汪的百变玉人……柳平生躺在沙发上，闭着眼想象一个月不见发小的音容，觉得这妮子简直“罄竹难书”，且每一项都“十恶不赦”。
距离上次脱离折磨，才只过了半年。可惜，即便自幼习武，胆子练得挺大，在发小面前依旧犹如纸糊；千百次遭罪，也提不起一丝埋怨。极度矛盾的内心，倒也是奇特。
船远行在禁止区外，时不时有汽艇轰鸣声传来，声音有些微弱，不过意外地适合入眠。海浪拍打沙滩的浪潮声起落不止，这乐章从海和岸分化以来就没停止过。托海浪和发动机律动的福，柳平生这一觉睡得很安稳，即便睡的是年代久远、弹性失效的沙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