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进
暑期，在我的家乡湖北省仙桃市彭场镇中岭村，我进行了深入和广泛的农民个案调研。我以前虽是生在农村、长在农村，但由于长时间地在外学习、生活，使得我很少有机会真正地认识农村、了解农村。上中学以后，由于长时间在校住宿学习，我连父母都很难见上一面，虽然我对村里的一些事也有耳闻，毕竟了解得不清楚。虽进行过思考，也没有什么具体的看法。
在八月的前几天，我利用晚饭后农民比较空闲的时间，和一个20多年来长期在农村并从未间断过的亲戚进行了长时间的交谈，了解到在农村从事着传统农业的农民的真实状况。在接下来的几个星期里，我在姨父（村小学校长）的帮助下，拜访了中岭村中较为典型的几个农户。他们在农村从事着各种各样的工作，有的做过木匠、养过鱼，也有的养过鸭子、在窑场烧过砖，但他们多半并没有完全脱离农业，在家里仍然从事着农业生产。也有极少数人完全脱离农业，在农村创办起自己的企业。在调研的这段时间里，我通过对农户的访问，更加深入地了解了处于江汉平原的这个小村庄，这对我以后思考中国的社会问题特别是农村问题将会有巨大的帮助。下面，我想集中讨论一个我感触最深的问题——农村土地问题，具体地说，是土地的荒废与重新集中的问题。
改革开放20多年来，地处在湖北省江汉平原的中岭村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农民的生活水平明显提高。然而享受到了改革开放所带来的好处的农户，现在也遇到了一些以前从来没有遇到的情况，这些情况到底会将这个小村庄引向何方，这是现在谁也没法回答的问题。
在和农民进行交谈的时候，农民经常提到的一件事情是：现在农村中有大量的闲置土地，许多农民放弃土地，从事其他工作。虽然出现这种情况的直接导火索是1997年、1998年农业税费的直线上升，使得许多农民放弃土地。但十多年来，却不断有农民离开土地，并且在2000年、2001年农业税费持续下降的情况下，并没有什么农户返回农业生产，这就说明了一个问题，中国大量农民离开农业是一个持续并且必然的现象。这并不是只指那些农村新增的剩余劳动力，也包括那些原来就从事农业生产的农民。
其实，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是很简单的。现阶段，在中国所有的行业中，农民所从事的种植业是生产效率最低的。完全靠耕地为生的农户，一家两个劳动力在田地里一年的辛苦劳动，还得加上自己在农业上的投资，在正常情况下最多也只能收2万元，这个数据，在我所在的农村中几乎已是最高的了，能达到的是极少数，但他们就工作量而言比在外打工的还要辛苦。就一般而言，种田的收入不如外出打工的。在农村相对比较封闭的时候，农民迫不得已没有出路而只能留在土地上，但随着经济的发展，农村外出打工的人员增加，及一些外部条件刺激（如农业税费上升），使得外出打工的形成风气，这样大量的农民将会选择外出，转移到生产率更高的行业，这是一种必然的选择，而其导致的结果则是大量的土地被荒废。
我认为中国现有的科技水平绝对可以支持农业现代化，但中国农村的现实是农业人口过多，这决定了农业现代化在近期难以实现。最为直接的原因是农业现代化中的机械化必将会导致大量的农民失业，而由此引发的社会问题是现在中国所无法承受的。中国农村在合作化时代留下来的大部分农业机械在十多年前就被荒废正说明了这个问题。
随着农村大量土地被荒废，农村的领导也有了新的解决办法。其一是将大面积的农田改为鱼池，让有能力的农民去承包。在我所拜访的农户中就有一个人花2万多元承包了一个27亩的鱼池，其年收入也在2万元上下。其二是将耕地大面积承包。耕地面积为四亩以下的农户一般不以种地为生，而是主要从事其他副业，自己留几亩田种点口粮。耕地在7亩～8亩左右的以种地为生的农户则主要以种菜为主，因为种粮食每亩好一点也只有300元左右甚至更低的收入，而种菜每亩可以达到2000元。然而种菜所需要的工作量巨大，一户农户以现有的技术种5亩～6亩左右的菜园几乎到了极限。承包30亩以上耕地的，则以种植水稻为主。大面积种植水稻，可以使他们每亩的承包费用低于一般农户，虽说每亩收入要远低于种菜，但大面积种植的收益还是相当高的。这样就导致了农村土地的再次集中。
现在农村土地的这一重新集中，我认为是一个必然的现象，也是一种好的现象，它将有利于农村社会的发展。将大量的劳动力集中在土地上，不管从哪一方面来说都是不合理的，这是一种劳动力资源的浪费。随着经济的发展，各种资源的流动变得更为容易，劳动力从生产效率低的行业转向生产效率高的行业成为必然。这一次的土地集中和中国历史上的土地兼并是有着质的不同的，因为现在的土地集中并不是以牺牲农民的利益为前提的。农民自己选择了离开土地，寻找有更高的收入的行业。同时土地的集中也为中国农业的机械化提供了前提。因为农业机械化生产只能适用于大面积的农田，个人承包后的土地是不可能进行机械化生产的。虽然在村里，这些承包30多亩土地的人因为面积过小和实力不足而没有进行机械化生产，但土地集中的趋势不会改变，农业正向机械化迈进，农村正在向前发展。
在土地集中的过程中出现了这样的情况，承包30亩以上面积的人多数是在村里有实力和有关系的人，几乎没有以种植业起家的农民。承包大面积的耕地种植水稻还是需要较多的资金和有一定的实力的，靠种几亩耕地为生的农民是很难有这么大的实力的。而且大规模的投资对农民来说还是有相当大的风险的，因为一次投资的失败将会影响到一个家庭的生存。他们要么守着自己的几亩耕地艰难度日，要么离开土地另谋生路。
农村的改革和变化从十多年前开始，而这十多年来，所有的变化可以说是一个量变的过程：土地的集中度发生了变化，农民所办的企业在规模上也有了提高。而农民走到现在这一步，却不得不问：下一步将走向何方。总感觉他们现在就像处在一个十字路口上，是原地踏步呢，还是开拓新的方向？每个人都在等着答案。
经过了十多年的积累，至少我是在期待着农村经济在结构和规模上发生一个质的飞跃。这个质的飞跃将由谁来主导呢？谁将会在这个变革中受益？以农村现有的人力资源来说，完全在农村起家的企业想最终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胜出实在是太难了。他们也很难逃脱被外来的、有实力、有资本的人淘汰的命运。中国农村、农业的发展，土地的再次集中肯定是不可阻挡的趋势。而这种土地的集中看来并没有带给农民什么好处。他们似乎并不是这次变革的主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