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津*洄风林
怪力乱神，子曰：不可说，不可说。
昨夜纵火贼未抓住，众人依靠客馆一夜，这一夜万籁俱寂，只有未烧烬的木炭偶尔传出啪啪的声音，巧儿仍在抽泣，李秋陵不知如何安慰。
清晨，一向多事的宿军在院中吵闹，把小小院子搞得鸡飞狗跳。
宿荇最先醒来，条件反射般抽剑作势，不满道。又怎么了，难不成又有地方失火了？
宿军手指洄风林方向，嘴唇紫青，哆哆嗦嗦说不清一句话。闹...鬼了，闹鬼了。
宿荇的剑刃贴着宿军的脸拍了三下，宿军脸色还是没恢复以往神色，宿荇道。能有什么大事让你一个男人吓成这样？
快走几步出门，等宿荇看到院外的场景也呆立住了。
李秋陵起身时，闻到一股厚重的草木之味，宿军突然冲过来抱住李秋陵大腿喊道。老头，闹鬼了，外面……外面没路了。
什么没路了？李秋陵察觉到空气里的异常，没顾上洗脸，快步走出客馆。
眼前密集的桃木植被竟然莫名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数被连根拔起的桃木枝干，不知道被怎样的东西拦腰切成几段，目之所及竟然没有头，什么样的人才能一夜将这大片的桃树尽数践踏，被拔起切断的树木杂乱的横在地上把昨天走过的小路全部挡住了。
这还是他们昨夜住的地方吗？
呀的一声惊呼，巧儿又怕又怒。
这鲁云酷爱桃花，所以在自家门前种植了这么多的桃木，现在所有桃木已经被全部销毁，思父之心愈加重，一时吓得说不出话来，踉跄几步就要倒下。
宿荇眼疾手快，及时拖住了巧儿。
赵七带着衙役赶过来，见此场景，无一不目瞪口呆。
宿军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诉苦。我说我怎么就这么倒霉，想去北方抄个近路就遇到这么多稀奇事，昨天一把火烧没了屋子，你说要是仇人也就算了，现在这么一大片桃林说没就没了，肯定是闹鬼了，就算不是鬼这咱也惹不起。师妹，咱不跟他们走了，我跟你回去好不好，回东华岛也行。
宿荇扶着巧儿不好动手，只能一脚把宿军踢开了，宿军捂着胸口，难得安生了一阵子。
半晌，宿荇问李秋凌道。大人可知这是什么情况？
李秋陵眉头紧锁，如实回答道。老朽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
赵七本来还想追问，见李秋陵茫然，悻悻作罢。
宿荇道。昨夜可曾有人察觉异常。
赵七回答。昨夜大家都挤在客馆，有风吹草动自然察觉，可……。
赵七转念一想，道。宿军起的最早。
宿荇给宿军使了个脸色，宿军假装没看见，捂着胸口装可怜，宿荇只好吓唬道。说，平日里见你好吃懒做，今日起来的这么早作甚。
宿军一脸无辜。我哪里是起得早，我是被尿憋醒了，一出门就看见桃林成了这幅样子，这不吓了我一跳，这绝对是闹鬼了，根据我们东华岛的说法，桃木是不能种在自己门口的。相传九州大地的背面还有一个一个鬼域的世界，当中有座山，山上有一棵覆盖三千里的大桃树，树梢上有一只金鸡。每当清晨金鸡长鸣的时候，夜晚出去游荡的鬼魂必赶回鬼域。鬼域的大门坐落在桃树的东北，门边站着两个神人，名叫神荼、郁垒，他们各手持桃枝，专司捉妖拿邪。如果鬼魂在夜间干了伤天害理的事情，神荼、郁垒就会立即发现并将它捉住，用芒苇做的绳子把它捆起来，送去喂虎。桃木性阴，能招揽不详之物，东华岛的桃树一般都选择种在离家较远的地方，昨夜一定是神荼郁垒来拿妖魔鬼怪了，师妹咱们赶紧走吧。
宿军啰嗦了一堆，李秋陵和宿荇没怎么听进去，赵七倒有些毛骨悚然。
赵七道。其实我在大封府当差这么多年，也听过不少关于桃木的故事，其中有一庄惊动皇上的大案。大封府长安街上自古就是豪门大户的置地，某年有个大臣勾结乱党被判了死刑，连坐八十八人，就连四岁的孩子也要拉倒行刑场去问斩，这大臣吩咐旧友说自己壮志未酬，被杀的一刻血不能落在地上，花重金买通监斩官把搭台的木板全部换成了桃木，八十八口人挨个被砍，本以为能血流成河，不曾想血全部都粘在了木板上，没有一滴流在地上，行刑之后旧友把这块血木板带走埋在了大臣的住宅，从此那间老宅就一直闹鬼，长安街本是天子脚下，可晚上子时到寅时这段时间里，借你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再街上走，怕被那砍头的大臣索命。
那后来呢？这宅子荒了？宿军追问。
赵七咂咂嘴，接着道。不荒怎么办，几年前皇上把宅子赐给了新选的武举状元，有人都说武状元阳气重准能镇住邪祟，于是把那块血木板挖出来，命人砸碎了用火烧成了灰，结果武状元三天后暴尸家门口，从此再也不敢有人接近那座宅邸了。
宿军点头分析道。我看分明就是桃木吸收了那八十八口人的怨气，这大臣心事未了，只能每天出来活动活动筋骨，要是皇帝不死，大臣的冤魂是不会散去的。
两人你一嘴我一嘴，讲的越来越邪乎。
李秋陵脸上一团黑气，脸色从没有这么差过，斥责赵七道。你也是读过书的人，鬼神之事，老夫子怎么说？
赵七明白自己失言了，只好低声说。圣人曰，不可说不可说，鬼神之事敬而远之。
我看这分明是有人故弄玄虚，做这么大阵仗就是为了吓退老朽，这么多年了，老朽还没见过真正的鬼，不妨这次会一会。李秋陵大袖一挥，往前走去。
闻此，宿军立马跳出来道。要送死自己去，到时候妖魔鬼怪把你捏碎了生吃还是干嚼都跟我没关系，师妹咱们走，尽早离开这是非之地。
宿荇问道。大人可曾查出端倪？
李秋陵绷紧脸道。没有，就算不是鬼神，此去也十分凶险，你兄妹二人还是尽早离开此地，巧儿姑娘画出了这里的地图，你们沿着地图中便可离开。
宿荇有些迟疑，李秋陵好言相劝，态度坚决。
赵七不好附和，只好抱拳告别，把怀里的地图交给宿荇，匆匆去追李秋陵了。
巧儿道。李大人说得对，父亲生死未卜，此行甚是凶险，我不便挽留，你们沿着小路向前五里便可离开，客馆中未烧尽的器物，二位若是需要尽管拿便是。
这突然的告别搞得宿军也一头雾水，急忙拉住巧儿道。怎么回事，你当真要跟着老头去寻那怪物？
巧儿没有多说一句话，挣开宿军，随人在桃林中寻找出路去了。
宿军叉着腰，有些奇怪。怎么回事啊师妹，我就是随便吓唬他们，怎么他们都把咱俩丢下了？
宿荇嘲讽道。你是随便说说，可活人都让你说死了。
难不成嫌我太累赘了？
宿荇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
眼看着走远了，赵七开路之余问巧儿道。你昨天说的不是人的东西是什么？会不会跟这桃木有关？
巧儿想了想道。不可能的，玄武是个好孩子。
好孩子？你这一会说是人一会说不是人，不会是在耍我们吧？
突然巧儿眼前一亮，指着前方道。我们到了。
顺着巧儿手指的方向，只见一座略微突起的小山包在桃林外，被桃林环绕着，有些不起眼。李秋陵突然停住了，对赵七道。赵七，你能看到那吗？
赵七回答道。能。
李秋陵询问到。以你的轻功，从这里直接飞到山上有把握吗？
赵七伸出大拇指粗略测了一下，咧开嘴笑了。没问题，这大概有三四百仗，屏息一套燕云翻正好能到山上。
好，那老朽就不等你了。毫无征兆，李秋陵突然一把拉住巧儿的肩膀，腾空凝力，轻踏着横陈的桃木飞身而起，赵七吃了一惊，没想到李秋陵居然有如此兴致。
剩下的四个衙役面面相觑，赵七回头只放下一句，抓紧时间自己走过来，便随李秋陵一跃而起。
李秋陵和赵七两人同时落地，赵七恭维了几句，李秋陵有些心不在焉。
这一番折弄，巧儿竟没有过分慌张，转而介绍道。这座小山便是玄武的住所，爹爹把玄武带回来的时候，玄武就住在这里了，我想里面应该会有什么线索！
转到后山洞口，一股恶臭扑鼻而来，是那种动物惯有的腥臊味，李秋陵早就猜到玄武是一只兽类，所以脸上没什么变化，跟着巧儿就进了山洞，赵七实在难以忍受，捂着口鼻吐了很久。
从外面看山包没多大，可洞口是倾斜向下的，进去大概走了三十步，逼仄的洞穴便豁然开朗起来，这哪里像是野兽居住的洞穴，根本像是人类的住所，锅碗床椅一应俱全，不过大多是用石头打磨。
从外面看这个山洞还以为是土洞，实则里面全是石头。进洞后能感觉到风，赵七以为自己感觉错了，抓了一把土在空中徐徐抛洒，发现竟然真的有风。
赵七进来的时候头碰了一下洞顶，导致淋了一身土，正想借巧儿手里的油灯拍打，不料李秋陵突然发力，一把推开赵七，赵七来不及反应，头重重撞在身后的石壁上。
李秋陵进洞后，猝不及防，不知哪里窜出一只黑色巨兽，朝洞口这里冲撞过来，还好多年的江湖经验练就了不凡的听力，朝左闪身一躲便离开了，怪物不可善罢甘休，继续攻击过来。
巧儿听到李秋陵这边有动静，急忙跑过来喊道。住手玄武，李大人不是坏人。
听闻巧儿的话，黑影方闪躲进山洞的阴影里，用一双发光的冷色眸子盯着三人。
赵七被李秋陵摔的七荤八素，眼睛慢慢适应了黑暗后，捂着头走过来问李秋凌道。没事吧大人。
确认李秋陵安然无恙，转头怒视巧儿道。怎么回事，不是说这怪物通人性不伤人吗？
黑色的影子露出两颗狰狞的獠牙，喉咙里低低的散出声响，好像在警告赵七不要伤害巧儿一样。
巧儿道。你们吓到他了，玄武一直守在洞里，不曾见过二位，把你们当成了坏人。
赵七还想纠缠，李秋陵伸手拦住了，缓缓道。你说的朋友就是他。
巧儿点点头。
明灭中，李秋陵看见巧儿把手搭在黑影的头上，慢慢安抚玄武。
赵七靠近李秋陵小声道。这玄武不过是一直猩猩而已。
李秋陵点点头。
巧儿道。玄武是父亲从北山捡回来的，那时候他才两个月大，山下的猎户把它的父母杀害了，玄武无依无靠，爹爹见玄武乖巧，便收养了他。
那它平时吃什么？李秋陵问。
巧儿道。李大人请放心，玄武食素，平日里绝不伤人，爹爹叫玄武住在洞里是为看守一些东西。
什么东西？
巧儿摇摇头。平时这里爹爹都不让我来的，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山洞竟然这么长。
等玄武安静下来，巧儿面露难色道。再往前，我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危险，大人，您还觉得有必要往里走吗？
李秋陵放声一笑，道。当然，老朽平生做事从不半途而废。
中原*平洛
平洛兵马总管马均已坐在府衙大堂里，面色十分不悦。当官的当兵的全跑了，此刻城内只有守军几千，他从大封府千里迢迢赶来，竟接了个烂摊子。虽说武林门派风花榭已答应帮助王朝御敌，但风花榭部众只听舵主陆羽衣指挥，只要她不开口，这部劲旅他也无法调动。
掩护夜甲三离开后的第二天，陆羽衣为救韩啸卿而来。
未等张口，马均已先发制人道。陆舵主，昨日开城迎敌之事你可想过后果？
陆羽衣秀眉微蹙，欠身道。是羽衣鲁莽了。
马均已颇为不满。鲁莽？舵主至平洛百姓于何地？你可知一但失手，我城中百姓尽化为北溟刀下之鬼。
陆羽衣道。昨日那梅花阵是我风花榭几位长老的呕心排布，首尾相连，威力无穷，我料想贼寇万难突破，未曾与大人禀报，是羽衣唐突了。
马均已冷笑一声。大人？还用称得上大人？平洛现在已经是危城，我只不过是这两千老弱守军的统领，你风花榭盘踞平洛多年，豪杰辈出，门徒无数，舵主在城中的影响力比我高，说话比我有分量！
陆羽衣轻叹一声。
锁魂鞭啪啪作响，幺九儿上前威胁道。马均已，算你还有点自知之明，风花榭已死伤几十弟子，难道还要在你这里接受嘲讽吗？
马均已没有退缩，怒斥道。行营军规、令行禁止，我下令任何人不得迎战，在风花榭眼里，我的命令是什么？
若南门不开个口子，苍蝇都飞不出去，还提什么去宜州搬救兵，简直是个笑话。
九儿！住嘴！陆羽衣拦住幺九儿，阻拦道。大人教训的是，以后羽衣当提前通禀，眼下北溟兵只是暂时撤退，不出三日，大军必然兵临城下，不知大人有何御敌之策？
马均已拂袖哼了一声。还是舵主识大体，我的书信估计四日才能到达宜州，就算到了，等王朝派人增援也要小半月左右，北溟贼寇来的凶猛，你我措不及防，就凭城中的这点人口，恐怕到时候都要死在敌人刀下。
幺九儿抱拳嘲讽。怕死的人可以自行离去，省得浪费北溟人的刀刃。
马均已顷刻暴跳如雷，目呲欲裂，恶狠狠道。我怕死？我怕的话早在几天之前就随那帮达官贵族离开了，而今山河破碎，平洛风雨飘摇，匹夫无盖世韬略，唯有举剑杀敌，阵亡沙场，我王朝子民天命多舛，十几年来被鞑靼抢占土地无数，若再无人振臂高呼，天子都要被鞑子掳了去，平洛为大封府屏障，这一仗不管打怎样惨烈，都应当与城池共存亡，贼寇刀俎如何？王朝多舛如何？鞑子想要入主中原，只能踩着我马均已的尸体过去！
陆羽衣有些动容，厉声呵斥道。九儿，你先退下。
马均已看着幺九儿走远了，长吁一口气，皱起眉头低声说道。当前情形，舵主以为咱们能坚持几日？
陆羽衣苦笑道。城中百姓都逃得差不多了，若北溟大军强攻城池，恐怕...
马均已道。无论如何都要坚守十日啊！风花榭声势浩大大，舵主能不能前往会津招揽弟子，让其他道府的人出兵御敌。
陆羽衣面露难色。大人有所不知，风花榭虽分部众多，但都是各自为战，分舵只受榭主和楼主节制，我贸然去请他们，他们多半不会出手相助，本部都云峰与平洛千里之隔，御令请下来也要十五六日。
马均已拍案道。那又如何，只要是办法能拯救平洛，累死几匹马，跪断几条腿算什么，我可以亲自去求你们榭主！
陆羽衣愁容满面，不由黯然神伤。她没有告诉马均已，风花榭的榭主从不问江湖事，别说他马均已，就算她亲自去求，就算两大楼主亲自去求，月满殇也不会相见。那个男子，他曾爱过的男子，已经闭关四年。就算王朝覆灭，风花榭分崩离析，天下人被屠戮殆尽，主要他不想出手，那就绝不会出手。
陆羽衣话锋一转，道。实不相瞒，昨日我的弟子被俘，我有心去北溟拜营，设法救他……
不行！马均已怒气上涌，未等陆羽衣言尽，断然拒绝道。
两人僵持之际，忽听闻门外探子来报。南城外有北溟军队集结！
什么？马均已率先冲出门外，狠狠抓住探子的肩膀道。你说的可曾是北溟后续骑兵？
探子哆哆嗦嗦说不清一句话。不..不只有...骑兵，这回...是莽川的大将来了。
马均已追问。可曾看清楚？
看..看清楚..了，敌军举着黄色力字马鬃旗，行营连起来有三百里，是莽川的大军。
不、不可能，这么短的时间里，他们怎么会来的这么快。
几年前幽云之战，北溟一日拔营七百里，所到之处尸横遍野，没有什么不可能，北溟在莽川屯兵已久，进攻的路线以及方式也是经过周密计划！
马均已问探子道。北溟有攻城的意图吗？
探子回答。没有，只是远远地在南城门外四百里处驻扎，昨日包围平洛的先锋军也撤走了就好像..
好像什么？
好像故意要放咱们走一样。
马均已横满沟壑的脸上挂出个异常难看的笑容，道。真是笑话，北溟军生性残忍，怎么会放咱们一条生路，他们绕过北城驻扎在南城，应该是想让百姓往北方逃，平洛北行三百里是莽川地界，到了莽川，这些百姓就会成为北溟人的奴役。
事已至此，陆羽衣思索一番，吩咐道。敌人只是集结而不攻城，想必事情不会那么简单，今天入夜之前，必须查清楚北溟有多少人，到底想干什么。
是！探子急忙出去了。
马均已有些颓然。想我一腔热血，竟将命丧于此。
陆羽衣恳切道。请马大人坚守两日，明日我便前去拜营，正探他虚实。
马均已突然勃然大怒，指着陆羽衣道。你再时，风花榭的几位长老也不奉马某号令，你若拜营，风花榭就是反了，马某又能奈何？请陆舵主将掌舵令牌交予我。
鞭声清脆，马均已应身倒地，倒地破口大骂。
就凭你，也配拿我风花榭号令。幺九儿虚晃两招，吓得马均已倒地不起。
号令？幺九儿有些不屑。难道你从未听说过风花榭的规矩吗？
弱肉强食，有能力者居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