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没有风。
高悬的太阳散发出温暖明亮的光芒,照在河流、青草和浸透鲜血的大地上。
一条由白石板铺成的道路蜿蜒着通向远方,道路两边的黑色泥土上开满了灿烂的裙花和黄色的鹅河菊。
它们自神明干涸的鲜血中盛放,沾染着神性的花朵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我感觉这里很危险。”
阿鲁看着眼前这不属于人间的美景,在心里谨慎地呼唤巴那索。
“所有的危险都已消逝在岁月的长河中。”
阿鲁点点头,心下稍安:
“去哪里取矛?”
“沿着这条路走,一直走。”
说完巴那索便没了声音,无论阿鲁在心底提出什么问题都不再回应。
踌躇了一下,阿鲁踏上了那条白色的石板路。
从巴那索身上,阿鲁隐约明白了陈帘发生了什么事。巴那索先与自己完成了一个交易,而后才附身……抑或寄居在自己的身体中,只是阿鲁还没弄明白付出的“二分之一的身体”到底是指什么?是指巴那索拥有自己身体的一半控制权,还是自己将与巴那索同生共死?亦或是在将来的某一天,巴那索会取走自己身体的一半?但是无论如何,起码巴那索与自己是“交易”,双方共同遵守着一个原则。
但是陈帘身上的格利亚或许不是这样,它可能是想完全获得陈帘身体的控制权,从它能够控制陈帘将自己推进天河就可以看出,它快要成功了……或许,已经成功了。因此,拖得越久,陈帘活着的可能性就越小。
走在静谧的小路上,阿鲁的脑中飞快地思索着刚刚发生的一切,对自己眼下的情况有了一个精准的判断。
先前格利亚将自己推入天河后,必定认为自己已经死了,绝不会想到巴那索救活了我。此刻,我在暗处,它在明处。
到目前为止,自己掌握了主动权!
阿鲁突然感受到一种兴奋……以及微微的颤栗,这种感觉来源于他对格利亚的“狩猎”。如同那些在冰原上追捕野兽的日子。
阿鲁坚定地认为此刻自己成了猎手,不再是之前那个一无所知的荒人少年。
那么格利亚……你准备好了吗?
沿着白石板路走了很久,阿鲁抬头看了看,太阳依旧挂在天空正中,没有一丝一毫西移的迹象。
这让他想起了冰原上的白日季,那些太阳永恒不落的日子,是荒人持续一整个季度的狂欢。
“到了。”巴那索的声音在心底响起。
阿鲁回过神来,向着前方看去。
那是一棵树。
与之前的松树不同,这棵树有着宽阔的叶子以及向着四周天空伸展的枝干,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里穿过,一些细小的斑点落在树下,在深绿色的浓荫中闪烁。
“英奥布里斯……”
阿鲁心底响起了巴那索低沉的声音,带着些复杂难明的意味。
“英奥布里斯?是这棵树的名字吗?”
阿鲁目光闪烁了一下,记住了这个复杂的名词。
“你说的矛在哪儿?”
“那棵树底下,往下挖。”
阿鲁笔直地走到那棵树底下,蹲下身子,拿着断矛向下挖掘。
与这片平原上随处可见的黑色泥土不同,树下最表层的泥土呈现出一种枯焦的淡黄色,阿鲁试着用矛尖向下挖掘,泥土上传来一种沉重的阻力,如同疲惫的旅人在沼泽里跋涉行进。
“嘿嘿……再厉害的封印也敌不过时间。”
巴那索在阿鲁心底有些癫狂地笑着,笑声中带着浓浓的恶意。
清除了表层的淡黄色泥土后,下层泥土又恢复了正常的黑色,没过多久,矛尖传来坚实的触感,像是抵住了岩石。
阿鲁用手将周围的泥土挖开,一个长方形的木盒显露出了一角。
“就是这个!”巴那索的声音中带着些许兴奋。
又耗费了一些时间,阿鲁将所有泥土全部清除,木盒也完全展露在阿鲁眼前。那是一个大约七尺长、三尺宽的盒子,不是很厚,通体散发着银白色的微光,看起来十分神异。
“怎么做?直接打开吗?”
阿鲁咽了口唾沫,有些紧张。
“如果不想死最好不要。”巴那索带着些嘲弄的声音在心底响起。
“将你的血滴在上面。”
阿鲁看了看木盒,用断矛在左手手臂上轻轻一划,鲜血顺着左臂缓缓向下流淌,看着涌出的鲜血,阿鲁愣了愣,神色变得十分难看:
“为什么我的血是黑色的?”
“因为你我同体。”巴那索的声音在心底响起。
随着黑色的鲜血缓缓滴落在木盒上,那银白色的光芒先是摇晃了几下,接着在闪烁中消失不见,一行阴刻的铭文浮现在木盒顶部,其中流转着赤金色的光芒:
“药治不了的,要用铁;铁治不了的,要用火。”
阿鲁似是被眼前的景象吓到,一时间看着木盒上摄人心魄的话语,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打开它!”巴那索的声音里带着无法抗拒的威严。
阿鲁深吸一口气,将陪伴了自己无数个日夜的断矛轻轻放在地上,接着打开了那个盒子。
那是一柄崭新的青铜长矛。
阿鲁将它从木盒中取出,冰凉沉重的感觉从手中传来,但除此之外,阿鲁似乎还能从其中感受到一些其他的东西。那种感觉很微妙,阿鲁找不到形容词,如果硬要说,就好像手里握住的不是一杆冰冷的长矛,而是兔子、鱼、狐狸或者其他任意的什么东西,活着的东西。
这杆矛活着。
阿鲁感到无边的恐惧:
“它活着!它还活着!”
“没错,但即使它活着,也仅仅是一杆矛。不过是你的兵器罢了。”
在巴那索无所谓的话语中,阿鲁渐渐冷静下来。
是了,它仅仅是一杆矛……
阿鲁将它横在胸前,在明亮的阳光下仔细检视着,当阿鲁注视着这柄长矛,一种奇怪的感觉从心中升起:
这杆长矛也在注视自己。
摇了摇头,甩开了心中乱七八糟的想法,阿鲁试着挥舞了一下长矛,锐利的矛尖划破空气,传来刺耳的呼啸声,铜尖在阳光的照耀下光芒远射,有如夜空中的闪电。
阿鲁将矛收在胸前,一行赤金色的文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他带着些颤抖,一寸寸抚摸过那些文字,像抚摸情人白皙的肌肤,接着轻轻念出了那句铭刻于青铜长矛之上的话语:
“手如烈火;心似灼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