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盛夏,太阳才斜斜的挂在天边,就已经热得让人稍一动就一身的汗,江南的夏天比北方的王都来得早些,也更热些。
随着太阳渐渐升高,知了隐匿在树枝不停地发出声音,无端让人心里添了几分燥热,蒙芫芫拿起手边冷却的绿豆糖水,喝了几口才把那股燥热压下去些,她回头看向给她摇扇子的采芷,“不用一直扇着,你歇一歇吧。”
采芷抿嘴笑着说:“奴婢不累”,看到自家小姐拍了拍脖颈便放下扇子,转到蒙芫芫身后给她按压颈椎穴位。
“小姐,不好了,镖局来人了,说舅老爷出事了......”,采薇脸上惊慌失措,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蒙芫芫心里一沉,十几年前外祖父身死,苏家家道中落,日子过得有些艰难,直到娶了舅母苏氏,举家搬到江南,日子才好些。舅母苏氏是商贾独女,性格大方爽利,孝顺善良,与舅舅夫妻和顺。因着身体羸弱,舅舅成亲后也就歇了继续科考的心思,帮苏氏打理起家中的生意。
这两年,她来了苏家后,帮着调理,舅舅身体好上许多。跟着商队出门行走,是常有的事,每次出门也会带上一些家中小厮,另外还会从镖局雇佣一些镖师护送。
蒙芫芫心里有不好的预感,她没敢往下想,当机立断:“走,去前厅。”
“是。”香薷等三人本来心跳得厉害,看自家小姐镇定自若,她们也跟着稳下心绪,快速跟上去。
主仆四人快步往前厅走去,远远的就听见一阵阵若隐若现的哭泣声,她顿了顿,抬脚走进去,抬眼就看到外祖母钟氏靠坐在凳子上,身体挺得板直,手抓住凳子的把手死死得撑住,似乎下一刻就要撑不住软倒了身体,脸上泪流不止。
蒙芫芫看着外祖母的模样,心下暗道不好!她转头看向舅母苏氏,发现她此刻死死咬着唇忍着没哭出声音浑身颤抖,蒙芫芫走过去轻轻地握住她的手给她支撑,另一只手则拉住了在哭泣的九岁小表弟苏韬成。
苏氏入门没多久就生了表弟苏韬成,时隔多年,现在肚子里又揣了二胎,可不能出事了。
蒙芫芫深吸了一口气稳住了自己,看向站在厅中的两名中年男子,声音略带有些不稳:“怎么回事?”
宁海暗暗叹了口气,这少女倒不似其他女眷柔弱,有些赞赏,客气地说道:“小姐......我是会友镖局的总镖头,这是我二弟”。
他指了指自己身后受伤不轻的男子,继而说道:“苏家是我们会友镖局的老主顾了,这次苏大官人在巴州入了一批货,价值高达十万两,我派了二弟在内的八位镖师护送,行至西河地界,路遇剪径的强盗,双方动起了手,厮杀惨烈,虽然劫匪最终被击溃,可我们也损失惨重……除了我二弟重伤昏迷,其余人都死了,苏大官人也身中数刀掉入了悬崖,镖本的货有的被劫了,有的跌落悬崖,剩下的我们都给运了回来,放在院中......天气热,苏府小厮的尸体宁某人就自作主张一块安葬了……”
宁海顿了顿,拱手继续道:“这次会友镖局失了镖,宁某人愧对苏大官人,愧对苏家,按江湖规矩,会友镖局一定会帮苏大官人报仇血恨的。”
蒙芫芫握紧舅母苏氏的手,讽刺道:“报仇?是找回场子吧?”
宁海老脸一红,当即说道:“小姐莫担心,会友镖局就是砸锅卖铁也会赔偿苏家的损失!也会为苏大官人报仇,不然以后会友镖局在扬州地界也不用立足了。”
这次的损失太大,会友镖局就是砸锅卖铁也赔不起,他没想逃脱责任,但想着都是老弱妇孺,就避重就轻的不主动说赔偿的事情。
“既如此,宁镖头就去官府把这件事从头到尾交代清楚了,苏家好歹也是蒙大将军的姻亲,苏家的人命没那么不值钱!”
虽然蒙芫芫觉得自己那个大将军爹爹不会管这事,但他的名头这时候搬出来用用,还是可以让一些人忌惮几分,不敢随便欺负了。
她只是那么一说,警告一番宁海,与其指望官府,她不如动用无界山庄的力量,她心里懊悔不已,为什么没有安排人保护舅舅?
“小姐放心,还请宽限几日,会友镖局会把赔偿的银子送过来。”
“银子能换回我舅舅的命吗?”蒙芫芫苦笑。
宁海脸色白了几分,颤颤的告退。蒙芫芫没有很清高的说不要银子,这一大家子以后用到银子的地方多了。
看着宁海等人离去的背影,她环顾四周,一屋子神情惶然的老人、孕妇、小孩,这舅舅不在,外祖母年纪大了,而且过于柔弱多愁善感,舅母她是看好的,只是现在怀着身孕,且丧夫之痛,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缓得过来,表弟又才九岁......
苏家人丁单薄,出了事竟没有一个能撑得住场面的人,蒙芫芫心头也不知道什么滋味,原以为这辈子安安稳稳活到老即可,没想到大环境始终不允许,她在心底叹了口气,世上没有白得的好事,苏家待她好,她享了苏家两年的福份,到了她该回报的时候了。
“太太,不好了,外面的人得了老爷出事的消息,知道苏家的货损了大半,之前订货的商户都怕苏家倒了,拿不到货,定金也没了,都纷纷上门嚷着要退货......”苏府的钱管家白了脸匆匆走进来。
舅母苏氏霎时也白了脸,一直哭的外祖母也止住了哭,显然也是生了慌意。
“舅母,你信我吗?”蒙芫芫在苏氏面前蹲下,抬头看向她的眼睛。
信吗?自然是信的,丈夫疼爱这个外甥女,她爱屋及乌膝下也没有女儿,一直跟蒙芫芫处得很亲厚。
苏氏摸了摸蒙芫芫的脸,点了点头。
蒙芫芫温声说:“那你把管家权......暂时交给我吧。”
“好。”苏氏轻声回答。
蒙芫芫笑着点头,站起来面对众人吩咐道:“苏嬷嬷你扶老太太回去休息,海棠丁香你们两个扶太太还有少爷回院子歇息,钱管家你让他们都进来吧。”
“表姐!”苏韬成拉了蒙芫芫的手,轻声叫了声。
蒙芫芫回头笑了笑,满眼无奈,用帕子替他擦干了眼泪:“夫子教过男儿有泪不轻弹,韬成是男子汉是不是?爹爹不在家,你会帮忙照顾好祖母和你娘亲对不对?快些回去吧。”
待丫鬟扶了钟氏苏氏表弟回去,钱管家迟疑了一下,问蒙芫芫:“表小姐,真要叫......叫进来?”
“是,不过先叫上家中的小厮们在前厅每隔十步排开,都给我挺直腰杆,看着他们,有谁敢在苏府撒野,不按规律来的,就绑了送官府!”
“是,老奴这就去。”钱管家应了退下去安排。
商人利益至上,小商户们考虑事情有时不知深浅,只是想着眼前不要吃亏,所以来苏府之前,就打算好要回钱,不给就闹,自己动手搬了苏家的东西抵!
没想到一进门,两排十几个身强力壮的小厮站在院中,这些商户一时倒不敢轻举妄动,很识时务的卖起惨来。
一时间前厅议论纷纷,嘈杂无比......
蒙芫芫使了个眼色,钱管家大声制止:“大家安静!安静!”
“各位都是和苏家合作多年的关系了,当知苏家经商以诚信二字立足扬州城,自然没有因生些变故,就昧了客户订金的道理!大家尽可放心,一切都会按订的契约行事,若是大家仍然不放心,给苏家五天的时间准备现银,到时来退了银子结款就是。”
见蒙芫芫如此说,商户们也见好就收,不过才五日而已,还是等得了的。
熹园中,正在逼着自己一口一口喝着粥的苏氏,看见蒙芫芫走进来,忙放下碗要站起来,蒙芫芫快走两步,将人扶着坐下:“舅母身子可还好?可有不舒服?”
“都好,孩子乖,很安稳。”苏氏担忧地看着蒙芫芫:“可还顺利?”
“您放心,那些商户都回去了,我答应给他们结款,五日后来取......您放心,银子的事情我有办法,您现在最重要的是保重身子!”蒙芫芫苦笑。
苏氏握着蒙芫芫的手,轻轻的捏了捏说道:“本接你来扬州是想你这几年住得舒心的,没想到这蹧反而累了你......”
“自己家人当然要好好护着,舅母说这话,唉,看来是拿我当外人。”
“说的什么话。”苏氏被逗笑了,眼泪止不住掉下来,迟疑一下,她忍不住问:“你舅舅......会不会有机会活着回来?”
“肯定有机会,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一天见着舅舅的尸体,就有生还的希望。”
不止苏氏此刻需要一个希望支撑,她也是这么想的,不然在来熹园之前也不会写了飞鸽传书,让红楼的人去悬崖搜寻。
苏氏被蒙芫芫的话安了心,连连点头:“对,能活着,一定还活着!我会安心养胎,照顾好婆母和孩子,芫芫你只管去忙,你不用担心我,家里的事情暂时就靠你了。”
蒙芫芫陪着苏氏吃了一点东西,离开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她揉了揉眉心,心里一一盘算,不知不觉就回到了她住的黎园。
还没有等到采薇她们抬水来洗漱,就已经靠在躺椅上沉沉地睡去,今天一天太费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