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赵公公架着马车,急行于夜中空无一人的大道上。
飞扬尘土架着瘆人的冬夜寒风,激得颜宁儿与月吟剧烈咳嗽不止。
小赵公公心细,听见车内的咳嗽声,稍稍拉动了麻绳,放缓了前行的速度,不了车内却传来颜宁儿咳得沙哑的声音:“小赵公公,只管速速赶路,不必忧虑。”
听得王妃命令,小赵公公扬起马鞭,狠命落到马背上,马儿一惊,撒腿跑了出去,惯性的作用,拉得马车东摇西晃,颜宁儿一阵眩目,紧紧扶住车窗边沿,强打精神,撑到了西苑门口。
月吟乖巧下车,让颜宁儿在车中稍作消息。
只见她与小赵公公与门口守卫稍稍赔笑寒暄了几句,塞给每人几锭碎银,守卫乐呵呵地收了银子,将掌事公公唤了出来。
月吟悄无声息地将一张银票塞入公公的袖袋中,将公公拉到一旁耳语几句,公公舔着阿谀奉承的笑容,让两个守卫将那位少年带了出来。
昨日王妃把这位犯了事的少年关在西苑,他整宿如坐针毡,万一太子或是皇帝又或是哪位天潢贵胄心血来潮地来西苑晃荡一圈,先别说还能留住这份闲职美差,说不定人头都要不保。
此刻王妃要将少年带走,他肯定是落得个轻松,况且还白白捡了具额银票,自是欢天喜地地将瘟神送走。
月吟看人的眼光很准,小赵公公不亏是徐公公的徒弟,很是激灵。
少年一被送出,他便立即揽了过来,麻利地将他的手脚死死捆上,再让月吟押着上了马车。
“赵公公,去刑部吧。”月吟边入车内边吩咐道。
听见“刑部”二字,少年陡然一惊,身体忍不住一颤,平静的脸色闪过惶恐的神色。
他稍稍镇定了会自己浮于面上的惊恐,在车中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噗通”两个膝盖酸软地亲吻了木质车板,猛烈磕头,大呼王妃饶命,装得一副凄凄惨惨,可怜巴巴的样子。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很是利落。
小小年纪,居然是个老手!
颜宁儿别过头去,望向远处无垠的一抹粉色朝霞,深吸几口新鲜的空气,茫然道:“月吟,你问吧。”
她多看这位少年一眼,就有冲过气掐断他脖子的冲动,倒欣赏外头晨曦微露的景色,眼不见为净。
“好了,你也不必装出可怜兮兮的模样,事是你做的,你便认,不是你做得,你便将你知晓的来龙去脉一一讲明白了。侯明王府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亦不愿冤枉清白之人。”月吟委婉地制止了少年无休无止的磕头。
待他抬起头来时,额头堆了坐鲜红色的小山。
“你昨日向王妃所说之事,皆是编造的?”月吟问道,见少年不言语,微微点头后,又问:“谁指使的?又为何指使你这么做?”
少年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般,嘤嘤的哭了出来,引得颜宁儿好生反感,皱着眉头撤回目光,厉声训斥道:“你小小年纪,不学得好,自己做了腌臜事,反倒委屈上了?”
“从这儿到刑部,不过半柱香的功夫,你若将真相说出,王妃定是能保你一命,你落入我们王府手中,也无需指望指使你之人来救你了。你想想,他们能让你做出这等无良之事,你要真出了事,又怎会顾你的性命?”
月吟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得少年有了些自己的思考,他权衡了片刻,讨价还价道:“王妃若答应保小人性命,我便将我知晓的全部告知。”
“呵,我们好言相劝,你反倒蹬鼻子上脸了!”少年实在是太不识相,就连好脾气的月吟也忍不住发火。
“我以侯明王妃的身份,应你便是。”颜宁儿淡然应承下来。
现在最为紧要的是救出李姑姑,其余的事情都算不上大事。
“是东宫侍卫指使的,两日前小人在赌场输了钱,差点被绑了砍去一只手臂,一位侍卫大哥路过救了小人,而后以替小人还钱作为交换条件,要小人去西苑将侯明王妃骗出去,那些话也是他教的。”他道出实情。
“你确定是东宫侍卫?”月吟再次确认道。
虽说大家都心知肚明,此事定是太子杰作,但以他的年纪以及阅历,应是认不出是哪方的侍卫,若无法自圆其说,他所陈述的一切都是白费力气了。
“确定。小人看到他腰间金黄色的牌子上有东宫二字,小人读过一些书,这二字是认得的。”他十分肯定。
“骗王妃迈出西苑,是为了治王妃一个抗旨之罪?”月吟又问。
少年再次点了点头,后又哭诉道:“万花楼的那位姑娘,确不是小人杀的,小人也不识得李姑姑是谁,小人顶多是骗了王妃啊。”
“昨日你说是你杀的,今日你又翻供,叫我们如何相信?”月吟目光犀利,死死地盯着他。
少年眼神飘忽不定,闪闪躲躲,欲言又止。
半晌,他回道:“是侍卫大哥将她毒死,拖入院中,小人只是在她的脖颈上勒出一道痕迹。”
“王妃,和水烟姑娘的判断一致,海荣娘子是被毒死的。”月吟看向颜宁儿,征求她的看法。
颜宁儿眉间微蹙,思虑着点点头同意月吟的说法。
“杀死海荣,是为嫁祸王爷,可你知道杀人偿命,若昨日王妃将你直接带到刑部,你又当如何为自己辩白?今日午时在菜市口门口被斩的便是你了,你可知其中利害关系?”月吟顿时觉着这小子是真蠢,平白无故为了一笔赌债,认下杀人的罪行。
“侍卫大哥告诉小人他断定王妃定会出去查案还李姑姑清白,届时王妃自身都难保,断不会揪着小人不放的。”他如实回禀。
“哼!”颜宁儿鼻斥一声,轻蔑道:“却没算出陛下开恩,赦了我!”
“那太子妃的丫鬟呢?是谁杀的?”月吟继续盘问。
“太子妃的丫鬟?”少年一脸无知,眼珠子在眼眶中转了一圈又一圈,尽力思索着,接着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恍然大悟道:“那个姑娘,小人听侍卫大哥提过一嘴,是万花楼那位姑娘杀的,据说是两人因宰相夫人赏的一些钱物起了争执,万花楼那位姑娘失手杀了她。”
钱物?
争执?
海荣与大夫人且那个丫鬟的焦急只在那日傍晚,他们三一起来到王府的时候。
整件事,在颜宁儿的脑中,与外头渐渐亮起的天色一般,明朗起来。
她开罪过海荣,她因妒生恨,便将她曾在后院浣衣一事告知了大夫人,大夫人许是给些好处,又让洛玉的丫鬟瞧见了去,两人争执不下,发生了命案。
这就解释了为何宰相在皇帝跟前参奏王爷虐待他的长女,也解释了为何太子一党要将海荣杀人灭口,想必,相府夫人也是幕后主谋之一,难怪整件事洛玉看似是一清二楚,却又不方便多说与她知晓。
细细回想起来,这件事嫁祸与王爷或是临时起意,梳理开来,却是漏洞百出。
吃相难看,未免操之过急了些。
只是,李姑姑,太过爱护了王爷些,急急认了罪。
马车在刑部门口缓缓停下,她王妃的身份不便见外臣,便嘱咐了月吟与小赵公公将这位少年带过去。以月吟的聪慧,她相信会将事情明明白白讲给严尚书知晓,暂缓今日李姑姑的斩刑,哪怕是延后几日,都给了她与王爷了转圜的余地。
“吱呀”一声,刑部府门开启。
一位玄衣君子与一位布衣老者神色焦虑,急行而出。
月吟见到严尚书与楼景初,慌忙行礼。
“王妃呢?”楼景初满脸倦容,苍白无力,双眼通红,不知是隐忍了多少的疼痛一瘸一拐地前来刑部再次问询。
颜宁儿从车窗外瞥见,心头一紧,竟顾不得许多的礼数,一个翻身下了马车,小跑过去搀扶起了楼景初,关切的眼神似是在问:“你不要命了?”
严尚书深深作揖,叹气无奈道:“李姑姑今晨天还未亮,于牢中自缢了,臣正欲进宫回禀陛下。”
她紧赶慢赶,终究是迟了一步,抬头仰天,拼命塞回要夺眶而出的泪水。